钟会死的时候,正好三十九岁。
距离嵇康死亡也已经过了一年。
而他所深衔之的嵇康死的时候,也是三十九岁。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他们的第一次交锋,看不出胜负来。
放浪形骸的嵇中散和志在功业的钟士季,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却殊途同归。
这个时代的人,寿命都不会太长。
世道艰难,天下崩乱。
明知自己无法斩开这个崩坏的世界,明知自己必将死于这个混乱的时代,依然在前进着。
这个世界留给人们的是绝望与凄凉。
无数的人相继死去,短暂的一生迅速消逝。
有人逃避,有人直面。然而,无论逃避还是直面,都不过是死亡来临之前的一种方式。
逃避着的人在醉生梦死中放浪形骸,直面着的人在自我毁灭中灰飞烟灭。
钟会在他死之前的前一年,开始了他的功业。
长久居于中军充当谋主的他开始走上了台前,攫取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
这其中既有平蜀的赫赫武功,也有之后的盛名与满朝的赞誉,更多的是他终于能够从司马家的阴影下走开了。
他的哥哥钟毓,在他伐蜀的同年死去。
于是他成为了钟家的家主,继承了他父亲在关中以及司隶的政治资源。
他想借由伐蜀,让曹魏的政权不再由司马昭一人独大,而是由他和司马昭两个人互相角力。他想用自己的时间和才华让天下一统,让天下回归它本来所有的秩序。
他太想做到这些了。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司马昭同意他领兵伐蜀时那阴鸷的眼神。他甚至都没想到之前的曹爽,之前的王凌,之前的毋丘俭,之前的诸葛诞。
于是他开始出征了。五路伐蜀,他独领两路。
由于蜀汉的防守战略,钟会轻而易举地破了汉中。驻守在沓中的姜维也在北路的邓艾与牵弘攻势下退守到了剑阁,开始与钟会对峙。此时的钟会已经露出了他的野心,杀掉了独领一路的诸葛绪,统领了三路大军。
接下来的故事我们都很熟悉了,在钟会与姜维在剑阁对峙时,邓艾从阴平小道孤注一掷的进攻,撼动了整个蜀汉政权。然后刘禅出城降魏,诏书四下,姜维就势投了钟会。
这时的钟会是伐蜀的总指挥,统领了伐蜀魏军的大部兵众。
这时的钟会想着他自己的青年时代的抱负平生所学的才略。
这时的钟会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史书载,会所惮唯艾,艾父子既禽,会独统大众,威震西土,遂决意谋反。
然而司马昭和他的爪牙却立刻领大军来了,司马家的忠实走狗贾充领着一万多人出了斜谷,之后还有司马昭的十万人屯扎在了长安。
三十九岁的钟会彻底明白了。
自己只不过是那个阴沉的司马昭的一颗棋子,自己也注定会在这乱世中所沦亡。
他想起了临行前司马昭那深如秋泓的眼神,想起了贾充那似笑非笑的讥诮,想起了他哥哥平静而又悲伤的神情。
他突然想到了他今年三十九岁,正值壮年。
而他的对面,司马昭已经五十四岁了,而司马炎才不过二十八岁。
他彻底明白了,也彻底绝望了。
司马昭的到来让他的大军几近化为乌有,他所有的倚靠惟独剩下了姜维的蜀军。
他却也开始奋力挣扎,就像他之前所一直在做的那样。
然后他失败了,就像这个乱世所赋予人们的那样。
钟、邓其平蜀乎。
破蜀必矣,其皆不还。
钟会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钟繇已经七十四岁了。
在维系了大半辈子的关中地区后,钟繇积累了令司马家侧目的政治资源与士族支持。
然而,他太老了,撑不过当时正蓄势待发的司马懿。
钟繇死的时候,钟会将将五岁。
没有人知道钟会的童年少年时代是如何度过的,一个几近创造了生育史上奇迹的孩子在当时会遭到多少的不解与白眼。我们都不由得知。
而我们知道的是,之后的三十四年,钟会开始不断地成长,学习,进入司马家的中枢参谋,在讨伐诸葛诞时崭露头角,第一次独立领兵伐蜀,直到毁灭的那一刻到来。
这是对那个时代一切人物的最好注解。
三十九岁的钟会,三十九岁的嵇康,三十九岁的曹丕。
都是这样。
附。
司马家的政治黑暗令人侧目。
关于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司马懿给整个魏朝士族上了一课。
西晋当国,内部统治集团纷争不已,汉家士人清谈误国,此时的塞外,一股新的力量正在崛起,塞外的异族在不断积蓄着力量,笼络着人心,觊觎着黄河之阴。
这个黑暗的时代终将迎来他最黑暗最残酷最绝望的时刻,无尽的白骨与鲜血,无边的杀戮与征伐。
无数的人就这样死去,逃避着的人死了,连同他们的放浪形骸,坚持着的人也死了,连同他们所捍卫的国家与梦想。
他们是这个时代的祭品,他们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了后世的觉醒,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浇筑了盛唐的地基。
他们是独守并州城的刘琨,是中流击水的祖逖,是奋武扬进的刘裕。
他们是那个时代的人,并属于那个时代,那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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