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娥2

她躺在床上，看着外面风呼啸着，刮得外面的塑料布沙沙作响。外面一只黑猫从墙头上掠过，一晃眼不见了。猫，老鼠，她的心又漏跳了一拍，都是这该死的老鼠。那天她去菜窖拿土豆时，把丈夫之前放在菜窖口的老鼠药挪了挪位置，就去拿土豆了，结果着急做饭，就把老鼠药揉进了面里……

她闭上了眼睛，眼泪无声地流出来。是她害死了她的孩子。

那天她昏睡了两天两夜，醒来以后不再吃馒头，只吃面条和米饭。那个冬天，她把一缸酸菜一窖土豆都送给了邻居王嫂，也不再吃酸菜。

是从什么时候又开始蒸馒头吃酸菜的呢？应该是第二年吧。

那个冬天丈夫杨喜胜怕触碰她心中最敏感的地方，便自己学着蒸馒头。结果蒸出来不是碱没揉开就是碱小死丸疙筋，出锅像个石头蛋子，吃了能把牙硌掉。二娥看在心里，知道丈夫吃惯了馒头的胃，吃米饭是吃不饱的。就像吃惯了猪牛羊肉的北方人到了南方每天吃鱼虾都会觉得肚里空空啥也没吃一样。

眼看着丈夫的脸日益消瘦下去，她坐不住了。两个女儿看见邻居吃酸菜，眼神里带着渴望的表情。酸菜在那时候是家家必备，没有多少新鲜蔬菜可以吃，酸菜比现菜好吃。那时没有那么多说法，什么酸菜致癌之类的，他们村里九十五岁的老人吃了一辈子酸菜不照样活得那么大岁数？生死这事情，谁也说不上！

那年她又腌了一大缸酸菜，一边切一边哭。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到了酸菜上；她切土豆，眼泪流得更欢了，像川流不息的小河，她干脆放下刀，趴在炕上大哭起来。哭完了，起来继续切。坐在灶台边做饭，闻着酸菜发出的香味，想着儿子的画面，她把头埋在两个膝盖上掩面而泣。

那天晚上，她梦见儿子笑着笑着跑过来，“好香”。

她说：“儿子，妈妈做酸菜了，你们闻见了吗？如果你们喜欢吃，妈妈就经常做。”

后来她开始蒸馒头，在和面之前她要把手放在脸盆里洗十几遍，她细心地揉搓着手心手背乃至手腕，还要用小牙刷把手指甲缝里都要刷个遍，换两三盆水，把肥皂沫洗得干干净净，才把手放到面里。

她在和面时会跟儿子说话，就好像他们在眼前站着似的，就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向家长承认错误。

“妈给你爸你姐他们蒸馒头，妈知道是馒头害了你们，妈这回好好注意卫生，他们不吃馒头吃不饱。”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下来，流进了面粉里，很快和面混合在一起，被揉成了一个面团。

中午，一家人吃到了久违的白白胖胖的馒头都很惊讶，但都没有说话，他们想起了离开人世的两个孩子，这个时候像是在坟前祭奠。连蒸了一个礼拜馒头，她连哭了一个礼拜，后来没有再掉眼泪，她知道生活还是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