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喜庆的日子里

在这喜庆的日子里

今天是孩子姑姑大喜的日子。早上刚刚六点不到，我还在迷迷糊糊中和周公约会，就被婆婆高声唤起：“小娟（哈哈，三十多了还被婆婆这么唤小名，可见她有多疼我这唯一的儿媳妇），赶紧起来，今儿可不能睡懒觉，可多事儿得忙呢，今清早会来一大帮人吃饭，等一会儿你三婶子会来帮忙做饭，你起来收拾一下堂屋（客厅），再拖拖地，弄完再来厨屋（房）搭把手......”婆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我赶紧打住：“妈，我都知道了，我马上起来。”

果然我刚刚起来洗漱完，三婶三叔就到了，还带着2岁多的外孙女儿。在婆婆三婶我们马不停蹄手忙脚乱地在厨房忙活期间，其他亲近的叔伯大娘们也陆续赶过来了，人不是很多，一来我们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二来很多人外出务工了。跟我们这些女人相比，男人们可清闲多了，除了贴个红对联还有闲聊之外，没见他们干什么事儿。终于要开饭了，忙了一大早上，我终于可以坐下美美的吃一顿啦！婆婆一边吩咐我洗盘子一边在旁边把菜分开：“这些我们吃......”没等她说完，我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失落和悲哀，思绪迅速地被拉回十多年前......

那时候我22岁，是这家还没有过门的儿媳妇，第一次到这个家里做客吃饭。巧的是，为了我们的婚事，那段时间他们家里的房子正在修整，铺地板批墙给门刷漆等等。那天去帮忙刷漆的师傅一个劲儿地看着我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老公（那时候还是我男朋友）笑着打圆场：“他看到你想起她媳妇啦，他媳妇跟你是一个村的，叫某某某，她现在在外地打工呢！”未来的婆婆非常热情，准备了很多菜，一直在厨房里忙碌，我去打了下手。婆婆是从我们村儿嫁到这个村子的，老家的很多人我们都认识，所以我跟她聊天，并不觉得有障碍。婆婆也是个爱说话的人，什么都跟我唠：“外头给咱帮忙的这个某某，长到老大还讨不到媳妇儿，人长得不顶打（不帅气），还是个老实头儿，他妈天天托我给他说媒，某法（没有办法）了我把咱村那个某某姑娘介绍给他了。”我笑了：“男的长得不大好看并没有大碍，有能力就行了，郎才女貌嘛！而且你看人家还会手艺呢，还会刷漆赚钱养家，况且，他还真是有福气，他媳妇儿可是咱村儿有名的漂亮姑娘啊！”婆婆很不屑地回答：“那个姑娘的生活作风......”我马上会意了，示意她不要再讲下去。

饭菜好了，虽然不是请我到希尔顿饭店，准备的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因为我的到来，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嘛，这是他们一家人的心意。我不解的是，婆婆把每一样菜都夹出来了一口，放到一边的盘子里，我直纳闷这是要干啥？开饭了，我帮忙把七碟子八碗的饭菜端到堂屋，正想着坐在哪个位置比较合适，毕竟还有一个来给他们帮忙干活的人。婆婆叫住了我：“让他们仨男的在堂屋吃，恁奶（你奶奶）咱仨在西屋放粮食那个陪房里吃，菜我已经一样夹出来了一点，够咱仨吃了......”一瞬间，我的脑子里轰隆隆作响，之前恍惚间建立起来的幸福感轰然崩塌，陡然间全明白了：“今天的饭菜不是给我准备的，是给那个好不容易才讨来媳妇的某某！我还欢天喜地的觉得自己多重要呢，我还不如......” 我不知道我如何尴尬地走出客厅，也不知道当时我的脸是不是很红，但是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在他们家的那个盛满粮食的房间里，坐着低矮的小凳子，吃那些被分出来的菜，我怎么也笑不出来，婆婆和奶奶在一旁殷勤地劝我吃菜我基本听不见，那顿饭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勉强应付过去的。刚刚吃完饭我就匆匆忙忙地告辞了。

男朋友送我一段，我非常清楚地表达了我的不满，甚至是愤怒：“你们今天太过分了！我虽然不是什么千金之躯，但是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对待！不让进客厅吃饭，我再怎么着也是你们家没有过门的媳妇，即使咱两个明天分手了，我今天到你们家，我也算一个客人！何况我们马上要结婚了。我不在乎你们送了多少彩礼，我也不在乎你们家到底有多穷，但是我在乎你们对我什么态度！”男朋友一个劲儿的替他母亲道歉：“她就是那样的观念，她针对的不是你，她就是觉得来人的时候女的就是上不得厅堂的，就是要在厨房吃饭......”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愤愤不平，回家就给我老妈打电话，诉说我的委屈。我本来以为我老妈也会很生气，但她只是笑着说：“我和你爸从来没有小瞧过你们姐妹，你们从小到大，不管什么情况，我们都让你们上桌吃饭，但不是所有的农村人都这样想，在他们的意识里，女人就该是这样的，甚至有这样的事情，之前如果男人不在家，外面有人叫，家里的女人会回应说，家里没人，因为以前女人是不算人的......”我不服气地回答：“那是些没有学问的落后的人才会那样，重男轻女，你和我爸都是高中毕业，你们咋不这样啊？”老妈这一次有点严肃了:"如果我们真的觉得男孩子不重要，我就不会生完你们姐妹三个，再坚持要你弟弟，我们也不会到处躲避抓计划生育的，以至于半辈子穷困潦倒，我还因为生你弟弟被抓进监狱里，男尊女卑的观念，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这件事你不要怪她，不是她的错......"

因为母亲的开导，我没有计较这件事，何况我们就要结婚了，亲戚朋友全都通知过了，总不能因为这件事放下吧！我和老公结婚后，和婆婆相处一直非常融洽，她是个传统的女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通情达理，勤劳能干，善良宽容，娇惯她的孩子，爱屋及乌连带娇惯我这个儿媳妇，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不让干重活，从不催我做家务。更让我感激的是，她义无反顾全力以赴地支持我的事业和学业，带孩子做家务她全权负责，什么事都不让我操心，所以我才能顺利实现进高校读书的梦想，在这一点上，我的婆婆她功不可没。但是，她脑子里那种传统的根深蒂固的观念，我一直无法改变。尽管她可以在很多事情上迁就我，可是无论我读过多少书，无论我在工作中取得多大的成绩，无论我在外面酒店吃饭坐在哪个位置上，回到家里，我还是个上不得厅堂的女人，家里来了外人，我和她一样依然不能进堂屋吃饭，包括孩子姑姑要出嫁的今天......

回过神来，饭菜端进客厅了，男人们在堂屋吃饭，人不过六七个，还有一个没有成年的男孩子，满桌子的饭菜他们肯定吃不完。我和三婶还有她两岁的外孙女还有别的女人们在我的卧室里凑合着吃婆婆分出来的一点菜，今天的主角，新娘子，也跟我们在一个屋子里。小桌那么小，那么低矮，我穿着一步裙儿踩着8公分的高跟鞋根本蹲不下去，就站着胡乱吃了两口。三婶并不觉得意外，虽然她忙活了一早上，她说：“老家就是这个样子。”新娘子看了看2岁的小女孩儿，默默地说了一句：“对孩子的教育不好。”

鞭炮声响起，迎亲的队伍来了。卧室里挤满了前来迎亲的男男女女，所有的面孔都是陌生的，他们个个胸前戴着红花，脸上洋溢着笑容。我结婚的时候贴在墙上的大红喜字一直都在，今天要在这里送走另外一个新娘。想到她15岁时跟着我读书时的模样，柔弱单纯，想到她一年年长大成熟，出落得大方端庄，想到后来她工作了，有经济能力了，在我和老公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出手帮我们，想到我进这个家十多年她都没顶撞过我一句，从来不惹我生气，想到这个家里就要少一口人，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阵心酸，我泪如雨下。据说古代皇后嫁进皇宫，可以走一次皇帝走的正门（后来我们去故宫旅游，导游告诉我们，现在思想解放了人人平等了，全天下的游客都可以从正门进进出出），不知道孩子姑姑要踏入的是怎样一个门，她的婆婆会不会像我婆婆疼我一样疼爱她，有外人的时候让不让她上桌吃饭。鞭炮声再次响起，十几辆车同时鸣笛示意，执事的老者提着犁铧绕车一周，凉水泼在火热的犁铧上（取吉利之意），一阵阵白烟腾起，冷热交融发出“嗤嗤”的响声。迎亲队伍要出发了,我看了看老公，还有我孩子的爷爷，他们脸色凝重，送走妹妹和女儿的感觉让他们的表情如同在参加一个葬礼。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我却只感到无穷无尽的难过和漫天遍野的悲伤。

在这喜庆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