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仇人相见
陆星河在湖边寻到季云舒时,她坐在石阶上,眼睛望着湖面。
她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却没有转身,只是说:“我没事。”
晚风从身后吹起她的秀发,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她冷冷道:
“我们自幼便被师父掳至山上,与亲人生生分离数十年,一个个咬着牙关苦练剑术,不过是为了她一句话——剑术大成者,便可下山造福百姓。可谁知,”
她鼻子里嗤了一声,“她却拿我们去练蛊!”
她愤怒至极,一掌击出,湖面上陡然出现一个水坑,涟漪四起,又慢慢复原。
“所以,”她微微冷笑,“我其余十位师姐暂且不论,九师姐这笔账,我却要好好跟她算一算。”
陆星河在她身边坐下,微微皱眉:
“莫清露如此精明,将三分堂四周都设了蛊阵,显然是已经料到你我联手;
她手中有你十一位师姐与赵明霜,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她为了等你师父,却也按兵不动。”
季云舒神色冷冷,眉目动也不动:“师父不到,她一个人并无把握。这样也好,两个一起收拾了,倒省的我回山上寻她。”
陆星河笑笑,抬起了头,天已快亮了,启明星在东方天际闪耀,一朵白云被朝霞染红,正挂在那颗星星身旁。
他没有发觉自己脸上露出的微笑,只是扭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可要小心。”
多年以后,季云舒每每想起这一眼时,总是犹如万箭穿心,只恨自己当时没有读懂他的眼神。
两人并肩坐在湖边,看着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照的湖面光芒万丈,粼粼水波犹如片片碎金。
季云舒不知陆星河在想些什么,她脑子里净是以前学过的剑招,满心只想着,如何跟师父过招才有胜算。
陆星河一直望着天边,直到那颗启明星在太阳的映照下再也看不见了,他看了一眼满天浮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季云舒没注意到他的神态,随口问道:“可有消息,我师父什么时候会来?”
陆星河尚未来得及答话,只感觉身后传来一股浓重至极的杀气,他忙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做道家打扮的素衣女子笑吟吟地道:
“乖徒儿,是在找为师吗?”
季云舒身体一僵,她站起来,极慢极慢地回过身来。
她看着曾经的师父,目光错综复杂,过了许久,终究只是淡淡地叫了一声“师父”。
何卓夷轻轻一摆拂尘,笑道:“小十二总算是个有良心的,不枉师父这十几年来最疼你。”
她年纪应当已过四旬,却仍旧貌美,雪白的肤色在日光的照射下映出洁净的光芒。
她缁衣拂尘,看着极有仙气,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十分残忍:“不像你那几个师姐,我杀她们的时候,有哭喊的,有咒骂的,有求饶的,半分我的风骨也无。”
季云舒双唇紧抿成一线,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开口时却仍旧冷静:“那若依师父的风骨,应当如何?”
何卓夷眼神飘动,柔柔一笑,“我众弟子当中,唯有你像我几分,”
她突然出手,拂尘向季云舒头顶直击了下去,口中仍笑道:“杀了你,便可知道。”
季云舒向外斜斜迈出一步,侧身避过了这一击,长剑出鞘,直刺何卓夷面门,陆星河长袖挥动,从侧夹攻,一掌已劈到。
何卓夷身子轻摇,躲过了陆星河袖中放出的蛊虫,拂尘柄格向季云舒长剑,左手疾点陆星河膻中。
陆星河左掌与长袖均在外,不及自救,正欲躲避,季云舒长剑尚未格到何卓夷拂尘,猛然变招,回剑削她左掌,逼她撤掌自救。
何卓夷轻轻“啊”了一声,向后跃开,躲开了她这一下攻击,脸上仍满是笑意:“这一招极妙,我早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此言不虚。”
季云舒跟着迈前一步,长剑递出,面上冷若冰霜:“若论起心狠手辣,助纣为虐,我跟师父比,还差得远呢。”
何卓夷咯咯一笑,侧身躲过一剑,眼波流转,神情十分娇媚:“赵九那丫头也算的上块料子,只是心眼儿太实了些,”
她年轻已然不轻,一举一动却仍十分娇柔,折腰避过陆星河一掌,继续道:
“我将她从杭州掳来时,她穿着一身苏绣,想必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从没经历过风雨,才会在见到我杀老六的时候,吓得丢了魂。”
季云舒想起九师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火起,不再守身上空门,长剑一绕,从她背后刺了过去。
不想何卓夷早有防备,手腕一转,那拂尘头上陡然伸出一尺来长的剑头,明晃晃地映着太阳,季云舒一时躲避不及,正被刺中手臂。
陆星河双掌飞舞,接过了她大半招数,急对季云舒道:“快去裹伤!”
季云舒抽身退下,定一定神,先看自己伤口处血迹鲜红,幸喜并没有毒,她撕下衣襟草草裹了,心中暗恨自己如此沉不住气,竟着了她的道儿。
何卓夷兵刃上虽然无毒,这一剑却刺的极深,几可见骨,季云舒只觉右臂发沉,竟然提不起剑来,她将剑交于左手,深吸一口气,踏出一步,突然脚下一个踉跄。
她心道不好,只觉右臂仍是疼痛,并无麻痒,只是一提内息,丹田中竟然空空如也。
何卓夷飘身躲开了陆星河的两下攻击,瞟了她一眼笑道:“我的好徒儿这是怎么了?看这情形,倒有点像中了为师的化功散?”
她口中说笑,手上不停,一剑刺向陆星河左颈,后者斜身避开。
她却又随身而上,口中道:“这可奇了怪了,这化功散是清露特制,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有,莫不是不小心沾在了剑上不成?”
陆星河听得睚眦欲裂,出手便多了几分狠辣,却少了几分谨慎,季云舒看得真切,急道:“当心!她是想故意扰乱你心神!”
她情急之下向前迈了一步,只觉全身酸软无力,百忙中用剑鞘柱了一下,才没有跌倒。
她见陆星河回望,喝道:“我不过内力提不上来,性命无碍,我师父剑法精妙诡谲,你可要小心!”
何卓夷出手如电,嘴角带着三分冷笑:“好徒儿,师父今日不送你们做对同命鸳鸯,倒是对不起你们这郎情妾意了。”
她话音刚落,手上招数突变,剑招不再像先前那样大开大阖,而是诡秘毒辣,剑剑从不可思议的地方刺来。
季云舒看得眼花缭乱,正要提醒陆星河小心,却见他也招数一变,竟然与何卓夷极为相似。
两人便似同门习武较量,均是以快打快,瞬间便换过十余招。
何卓夷剑尖一抖,向上斜砍,口中讽刺道:“想不到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也练会了万仙宗的武学秘籍。”
陆星河凝神在她剑中间伸指一弹,破解了这一招,回敬道:
“此乃万仙宗世代宗主不传之秘,本宗现任宗主身体不适,不能习武,左护法为护教,当可修习,”
他以长袖作鞭,潇潇然挥了过去,口中道:“只是前辈并非我宗中人,却偷学我派武功秘籍,在江湖上,乃是折手断脚的大过。”
两人口中斗嘴,手上不停,季云舒看陆星河一时并未落在下风,心下稍松,扫了一眼四周,心下暗暗纳罕,宗内的弟子似乎得了严令,他们在这湖边斗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有过来查看。
奇怪……季云舒沉吟,莫清露却在哪里?
她尽力直起身子,向远处眺望,目所及处,除了他们三个,看不见任何活物的痕迹。
“是在找我吗?”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道,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
季云舒大吃一惊,几乎跌倒,她费力地转过半个身子,看见一头白发的莫清露,正凌空站在水面上。
仔细一看,她脚下踩着一只水蟒的头,那水蟒在湖中人立起来,嘶嘶地吐着信子。
季云舒冷汗顺着鬓角悄悄流下,这的确是他们大意了。
这湖甚小,向来不曾行舟,是以他们只盯着地面,却都没想到,以水蟒踏脚,湖面便与陆地无二。
莫清露双手结了个法印,口中念念有声,一个金色光芒的光罩,渐渐在万仙山上空成形。
陆星河听得她说话声,不由担心季云舒,回头一看,失声叫道:“往生罩!”
他这一分神,何卓夷手臂陡长,一掌印在他胸口,陆星河口吐鲜血,身子向后直飞,落在季云舒身前。
何卓夷站在湖边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冷笑道:“堂堂万仙宗的左护法,却也不过如此。”
“姐姐当心,”却是湖面上的莫清露说道,“此人能从万蛊池中生还,体质特异,狂性大发之时,会化为蛊人。”
何卓夷轻轻用拂尘扫了扫衣衫,漫不经心地道:“怕他作甚?左右在这滇南,论蛊术之高,哪还有胜得过妹妹你的?”
“那可不一定。”季云舒倒在地上,努力爬向陆星河,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不想他卧在地上突然说道。
他轻轻地笑了笑,站了起来,身上月白色的长衫无风自动,虽然满身泥土,胸前还带着血渍,竟然掩不住一身风流。
他双手交合,叠了个极其复杂的法印,口中吐出长长的一段咒语。
“不!”季云舒听到背后的莫清露撕心裂肺的喊声,“快截住他!”
何卓夷足尖一点,极迅速地欺近身来,剑尖破空之声刺痛众人耳鼓,可见其快。
陆星河微微侧头,也不见他如何抬腿躲避,那一剑竟然便已刺空,何卓夷足尖一旋,便即站住。
“来不及了。”陆星河微笑着说。
季云舒望向他的脑后,那里分明是两根银针,大半已没入体内,只余寸许露在外面。
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跳的极快,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陆星河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虽然面容仍是俊雅如旧,季云舒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纯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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