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正在守着蓝晏做功课。
蓝晏非常紧张，身体绷得很紧，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蓝启仁批评自己“行不端坐不正”。
“把你写的字给我看看。”蓝启仁突然开口。
蓝晏吓得手一抖，心虚地瞥了瞥蓝启仁，再看纸上，一个好好的字就这样毁了。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蓝启仁胡子一抖，直接把蓝晏面前的宣纸拿了过去。
蓝启仁捋了捋胡子，仔细看蓝晏的笔画。
蓝晏下意识地绞自己的衣角，不敢抬头，只能悄悄瞥瞥，偷偷观察蓝启仁的反应。
蓝启仁眉头皱了皱。
吓得蓝晏呼吸一滞。
蓝晏连忙开口道：“师公别生气，我再好好练一张！”
说完，蓝晏马上又拿了一张宣纸，用毛笔沾了沾墨。
蓝启仁看着蓝晏，眼神有点复杂，问：“你怕我？”
蓝晏下意识地想点头，但又一想：蓝启仁算是自己长辈，身为晚辈不应该让长辈生气。略犹豫，蓝晏硬着头皮说：“不……没有。”
蓝启仁早看出蓝晏心中所想，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
蓝晏不明所以地看着蓝启仁的背影，心想：师公生气了吗？
蓝启仁停在了门口，说：“待会儿记得下去吃饭。”
蓝晏点了点头。
蓝启仁才慢慢地下了楼。
蓝晏很认真地练完了一张字，揉了揉酸疼的手。
周围又开始了独属于蓝家夜晚的寂静，连归巢的鸟儿也停止了窃窃私语。蓝晏用手撑在桌子上想：难道这里的晚上都是这样安静吗？难道人们都不在晚上聊天玩耍吗？
蓝晏渐渐地又想到自己以前在村子里的生活：每到晚上，村子里的广场总是升起火把，载歌载舞。魏无羡就抱着蓝晏到村里的夜市里蹭吃蹭喝。偏偏众人又觉得蓝晏乖巧可爱，也是愿意接纳魏无羡。
可是……魏无羡的脸还是那么的模糊。
蓝晏觉得有些心烦，转过头看着案上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那张脸也默默地看着自己，蓝晏心里默默地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和魏爹爹长得很像呢？
“下去吃饭了。”蓝启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蓝晏回过神来，看了看蓝启仁，起身下楼了。
晚饭一例是少荤腥，多清淡的。
不过蓝晏来云深不知处已一个多月有余，也不奢求了。
蓝晏洗了洗手，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着蓝启仁动筷子。
蓝启仁板着脸说：“蓝家礼仪怎么学的？难道不给长辈盛饭吗？”
蓝晏不敢吭声，忙为蓝启仁盛了一碗白米饭。
蓝启仁这才开始吃饭，吃了一口，对蓝晏说：“你怎么不给自己盛？”
蓝晏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空碗，红了红脸，说：“我……我太紧张了。”
这下蓝启仁不高兴了，说：“紧张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吗？”
蓝晏窘迫极了，背着手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乖乖地等待训斥。
蓝启仁看着小小的蓝晏，看着他害怕的样子，心里也是有些惆怅，问道：“我就那么让你害怕？”
蓝晏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
蓝启仁静静地看着这位晚辈，想到了蓝忘机，想到蓝忘机小时候也是很怕自己这位叔叔，吃饭时也是这样拘束，甚至当蓝启仁想亲近一些时，蓝忘机也会害怕地跑开。
“唉。”蓝启仁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你自己吃吧。”
蓝晏听着蓝启仁逐渐远离的脚步，慢慢抬起头，蓝启仁的背影有些沧桑——是一位老人的背影。
虽然很饿，蓝晏还是跟上了蓝启仁。
“进长辈房间不知道敲门吗？怎么学的。”蓝启仁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蓝晏，严肃地说。
蓝晏乖乖地退回房门外，敲了敲门，弱弱地说：“师公，我能进来吗？”
蓝启仁也不说话，径直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蓝晏不想离开又不敢进入，只能站在房间门口，等着蓝启仁的示意。
而蓝启仁半躺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蓝晏看着蓝启仁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有些委屈，又不敢打扰蓝启仁。
过了一会儿，蓝启仁语气生硬，说：“还站在那里不进来？是想让别人知道我虐待你？”
蓝晏愣了愣，没想到蓝启仁居然会同意，忙走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蓝启仁睁开眼睛说。
蓝晏真诚地问：“我刚才是不是让师公生气了？”
蓝启仁冷哼一声，说：“我生气？真是笑话。”
“那师公是伤心了吗？”
“……”蓝启仁慢慢坐直了身子，眼神也不像刚才那般犀利。
“如果让师公伤心了的话，蓝晏在这里道歉，还请师公宽心。”蓝晏想了想，说。
蓝启仁有些诧异地看着蓝晏，说：“你如何会说这样的话？”
“师公刚才叹气，想必是触动心事。”蓝晏想了想，又说，“如果师公是问我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我不怕师公恼，魏爹爹以前就总是教我：自己做错了事就要用于承担。其实魏爹爹人真的很好。”
蓝启仁也是感慨：“想不到那小子还会教你这些。”
蓝晏又说：“我知道师公和我爹爹以前不睦，但我爹爹从来没说过师公坏话。我不敢亲近师公，是因为师公看起来很严肃，但我心里是很尊重师公的！”
蓝启仁从椅子上站起，给蓝晏拿了一个凳子，说：“坐。”
蓝晏乖乖坐了上去，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
蓝启仁坐回椅子说：“刚才我只是想起了你爹小时候。可不是魏无羡那小子，那小子从小就是个害人精。我说的是蓝湛。”
蓝晏说：“我知道蓝爹爹的爹很早就去世了，是师公把蓝爹爹和大伯养大的。”
“是啊。”蓝启仁说，“那时他们还没你高。真是可怜，出生就没娘，那么小就没了爹。”
“蓝湛冷冷的，像他爹；蓝澈很懂事，和他娘一样。当时还是温家当道，云深不知处生活艰难，为了帮蓝家弟子防身，我的娘——蓝家唯一的女家主，就开始教大家如何用琴弦攻击。而我当时，除了整天窝在书阁里，就是照顾你爹他们哥俩。”
“其实我一天也见不到我娘几次，小时候呢，她也是偏心我哥，从来没对我笑过。所以我就在书阁周围种了她喜欢的白茶花。我每天浇水，施肥，就盼着它能让我娘开心。”
“当时虽然艰难，但也算苦中作乐：蓝澈呢，就每天帮我打扫书阁；蓝湛，就每天蹲在角落里看书。”
“窗外的白茶花也是一天开得比一天好。”
“马上就要到我娘生日了，我就想着采几朵开得最好的茶花送给她。可是没想到，某一天我起床去看，发现花全被踩死了。”
“当时把我气的，我立马冲进书阁，把他们的鞋子一检查，果然发现蓝湛的鞋子底下有泥土和花瓣，再去他房间，果然看见他案上有几朵白茶花。”
“我二话不说，问也没问，就拿起棍子开始打。蓝湛想跑，就被我按在床上。蓝澈也是吓得话都不敢说。”
“我不知道打了多久，就看见我娘慌慌张张地走来，说：‘你是要打死你哥的儿子？’”
“蓝湛当时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在床上呻吟。”
蓝晏忽然想到自己爹爹的腿不好，大概是那时的毛病。
“当时我就被拉下去了。”
说完蓝启仁顿了顿，闭着眼睛。
“然后呢？”蓝晏问。
“后来蓝澈告诉我：‘那天是有只不知道哪里来的黄鼠狼看着茶花上站着一只肥鸟就去捉，踩坏了花，正好蓝湛看见了，就去赶黄鼠狼，还想把花扶起来，发现根本救不活。蓝湛就去找蓝澈，蓝澈告诉他：‘后山上有株白茶花开得很好，可以去采几朵送给叔叔。’蓝湛那晚就去采花了，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就被我打得半死不活。”
蓝晏心中一阵唏嘘。
“从那时起，蓝湛就怕极了我，吃饭也坐立不安的，和你一样。”蓝启仁说。
“后来我也渐渐收敛了脾气，真是后悔自己无礼失智，于是一天天就只循规蹈矩，也成了你们口中的‘活人般的蓝家家训’。”
“可是蓝湛……”蓝启仁有些泪目，说，“我真是有愧啊。那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自那以后就是闷闷的。唉。”
“后来魏无羡就搞上了他。”蓝启仁说，“蓝湛后来还替他受鞭刑。我是又气又伤心。龙阳之好，是受天下唾弃的！还是后来蓝澈开导我，我才忍着不舍，让他和魏无羡一起离开了。”
“后来你又来了，看到你，我就莫名想到小时候的蓝湛。”蓝启仁说，“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蓝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想了好一会儿，说：“蓝爹爹后来过的很好。”
“是啊，幼年丧父丧母，青年正值乱世，也就那几年过的舒坦些。”
蓝晏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看着蓝启仁，发现他鬓间早已花白，是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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