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的老人

早上又找我的帽子和口罩，对，一直忘记了到底放在了哪里。对，是又找，不大重要的东西，我现在一般都不记了。我突然想起了在我摩托车的后备箱中，打开的时候，看到了八十多岁的外婆给我的这一包四季豆，还没来得及吃。

我想起每次去看我外婆，外婆都会聊很多往事，有的我都背下来了，我妈总会说外婆，这些事摆了很多次，我都跟我妈说，你就当她第一次说嘛，其实，我妈也会一样的天，和我聊多次。但是，无论她们聊多少次，我都当我是第一次听，我没有敷衍，我是很认真地聆听的，且每次听完我每次都会回应。

其实，我想跟你爱的人在一起，聊什么重要吗？他们有跟你分享的欲望，有话聊，本来就是生活本身啊！人的一生，经历的事那么多，但能说出来的其实很少，我喜欢的是他们笑嘻嘻聊天的样子，无所事事地闲聊，听故事，即使我都知道下一步已经到了哪一句台词，我还是期待他们继续说下去。

年少的时候，总觉得日子应该是轰轰烈烈的，是情长纸短的，激情四射的，觉得自己会永远有激情，永远热烈如初，认为自己会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然而，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之后，我变了，变得可以很安静，很享受那种坐在湖边吹风看人钓鱼的感觉，享受牵着小搭子的手，并步向前走，我说她是我的小公主，她说我是她的大公主。

奥，她已经长大了，她有说不完的废话，我喜欢听她的废话，因为她的废话里，藏着她长大的秘密。她会和我生气，耍赖，躺地上，画一个大字，以此表示她的不满，但她从来不哭的，我知道这是她的手段，偶尔我也哄她，让她得逞一下，因为我没被宠过，所以我单方面觉得她偶尔得宠，她才会觉得自己被偏爱吧。但，很多时候她都不得宠，因为我知道没人有义务宠她，也没那么多人宠她，所以更多的时候，她见形势不利就见好就收，差不多就得了。我和她说很多道理，管她懂不懂我都要说的，但真的有用的一个道理就是，我和她说真的难过委屈就大声哭出来，不必觉得丢脸，但如果哭的时候只是一种手段想求关注，那就少哭，因为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多，哭是其中一种，而且是不得已才哭，有什么需求请好好说话，认真表达。

孩子们长大了，我也慢慢变老了。我喜欢仰望星空，我总觉得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美好。我想，月亮和星星是我有生之年能见到的永恒。我太理解这个世界的得与失，所以我才对那些亘古不变的东西生出敬意。那我呢？我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存在吗？我不知道，但显然不是，我是如此的矛盾，又长情又薄情，长情是我所念的人事物我永远都记得，薄情是因为即使我记得很多人事物，我却再也不会触碰。

日本诗人石川啄木写过如下一首短歌:把只不过得到一个人的事，作为大愿，这是年少时的错误。人到中年，我反复品味这句诗歌，我会傻傻一笑，人吧，因为年轻才会那样渴望拥有，但因为成熟才那样渴望遗弃。到了一定的年纪，心安其实会比心动要重要，心动只是本能，但心安才能滋养生命本身。但我依然羡慕那些如初的人，那是一种光芒，引人入胜。

学了一点点中医以后，大致理解了，体弱则情托，意思是一个人如果过度对另一个人心心念念，寄托感情，活不出自我（恋爱脑本脑那种），大致是因为有病。我反复琢磨过这个说法，确有些道理，但我又很怀疑，那什么是真爱？所以，很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因为爱，是因为有病？我不知道。中医五志说，怒伤肝，思伤脾，恐伤肾，忧伤肺，喜伤心，感觉心肝脾肺肾都需要养，可不悲不喜不恐不思不忧的日子意义又何在？我也不知道。

后来，我想了想，就随心所欲吧，遵从内心的选择，反正哪种选择心安就选哪种就得。输赢其实不重要，得失也不重要，那种可以给自己兜底的勇气和底气才是一个人应该努力拥有的东西。我喜欢仁至义尽后的潇洒离场，一生都在心软，可能也会这一生都在为善良买单，但那又如何呢？能失去的东西，其实都不重要，对吗？

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我时常觉得我还只有十六七的心态，不是年轻，是逃避，我不想面对世界的纷纷扰扰，我依然心生美好，依然幼稚，依然我行我素，依然自我，我其实还是没变，因为我年少的时候就喜欢去公园看人打太极，看人遛鸟，看人在湖边钓鱼，奥，是的，我从未年轻过，所以我便不会老。

我相信，我始终会是一个年轻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