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倏忽间人到中年,早年的青涩已无影无踪,儿时红晕细嫩的皮肤历经生活的刀光剑影,如受伤一般反复破损、结痂,再破损、再结痂,蓦然间才发现自己已经身披铠甲,从小女子变成了女汉子。早年曾暗戳戳想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大哥,心甘情愿做躲在大哥背后的她,却不料一不留神活成了大哥的他。
然而铠甲之下,光亮背后,那颗小女子的心被迫隐藏却并未完全死掉。
父母已然老去,当尽反哺之情;子女欲飞待飞,满目青春期的鸡飞狗跳;生我的在这头,我生的在那头,各说各话,不在同一条线上,却要你居中保持平衡。曾经的小鲜肉老公早已经油腻腻黏嗒嗒,飘逸的秀发越秀越稀拉,健硕的腰腹越健越肥硕,从当初坏坏的模样到自己把自己玩坏了,他却要归因于家无贤妻,没能在悬崖处拉他勒马。中年女人的一地鸡毛,铠甲之下绷紧的小心脏其实早已伤痕累累不堪重负。日常生活中习惯了以强大示人,毕竟软弱给谁看?同事间聊工作家常和鸡娃,亲友间谈亲情赡养和抚育,总有一方天地要你去支撑,总有一处风雨要你去遮挡,生而为人的责任要你来担当。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虱子最擅长咬的你满身疮痍,让你百爪挠心,忍无可忍,无数个瞬间忧从中来,万念俱灰,那么何以解忧,以何疗伤,让你在短暂的神伤之后再次启航?
此刻倾诉或许是一剂药,疗效未必最佳,但亲测有效。找到对的人,细细的诉说,侧耳的倾听,真挚的批评,用心的安慰,热忱的指点。一切过往的疲惫可以暂缓,寂寂的暗夜仿佛有光照进来,引领未来的方向。生活的明枪暗戟原来不只是刺向某一个人,社会的瓜也不是只属于娱乐明星,我们都是凡人,大家都有烦恼。经历生活的残酷,也终于明白生活的残酷,但我们仍然能够笑对生活,携手共同拥抱未来。
这是一场迟来的相聚。
公元1993年8月末,我们分别从同一个市的三个县下的六个不同的小乡村汇聚到一间十来平米的小房间,三张上下床,六个小壁橱,一张双人课桌,一天之内就安顿下六个素不相识的懵懵懂懂的十六七岁的农村姑娘。那间房间叫203宿舍,我们就是九十年代的师范生。三年抵足而眠,三年触膝夜谈,三年密室私语,三年共同学习,三年一起淘气,三年的吃喝拉撒睡……我见证了你勤奋上进刻苦钻研的模样,你也知晓我崩溃大哭梨花带雨的忧伤。三年前还是个孩子,三年后即奔赴成人的战场。而中间的三年,正是我们人生旅途中相扶相携相依的成长。少女情怀总是诗,陌生的环境让我们学会了抱团取暖,平静的生活也让我们都心怀远方,或许也有过不愉快吧,但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时候我们是最熟悉的彼此,我们交换过心底的最秘密,谁是你的心动一号?谁是你的淡淡惆怅?岁月匆匆,流年似水,莫说三年,光阴荏苒,三年后的二十五年也已经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那时候时兴集邮,大课间分发来信,看到漂亮的邮票搜集来配套收藏。我们也从不玩手机,毕竟连固定电话都稀有,更莫谈微信QQ。毕业前夕的留言册上首先认真仔细的写上家庭的通信地址,再加上满满的祝福语,虽然还不知飘落何方,但家庭住址暂时应该不会变,书信将是毕业后唯一的联系方式。
是的,我们毕业了,我们工作了,我们也陆陆续续结婚了,生娃了,一根看不见的指挥棒指着我们天天像陀螺一样忙。忙什么?忙工作。我们是一群乡村女教师,从鸡鸣忙到狗吠,满负荷超负荷的工作量,要职称要晋级要进城,路路皆狭窄,唯有靠打拼。忙什么?忙家庭。你是妈妈你带娃,你是老师你陪娃,反正你就是你,你就要怎样再怎样,再从狗吠到鸡鸣,节假日比工作日还累。
有那么失神的瞬间,想起抽屉里的留言册,想起留言册上的通信地址,翻开来抚上去,满腹心酸想倾诉,可人隔山海外,欲将心思化文字,一来难有闲暇二来一地鸡毛,何必再给舍友们徒添负能量?日子久了,写信的心都懒了,再后来联系方式多样了,书信淡出凡间了,我们也渐渐的由青变熟了,小姑娘变成老姑老娘了……
生活还是青睐我们的,我们在各自的一方小天地生活,以为再也没有人能让我们卸掉铠甲,但微信让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集结,老大敲定了相聚的时间,老六发来了相聚的空间。欣喜又期待呵,二十五年,其实相隔也不过个把小时车程,是什么阻隔了我们互诉衷肠?你可还是我心中当初的俏模样?
把酒言欢,幻化成十六七时小女子的青葱容颜,一如当初般快言快语直来直去,我们仍然是我们,分享一切的幸福和喜悦,分担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姐夫还是那年的帅帅的姐夫,让妹妹心动的大厨妹夫已兼职搞起了特产猕猴桃,真好吃!心疼你这么多年受的苦和累,也为你今日的幸福而由衷的高兴,分析点评过往的得与失,提出真诚的建议供参考。来日我们都是彼此在人间的依靠,未来可期,生活仍会设下种种意想不到的坑,但没有过不去的坎,释放了负能量,走出去铠甲加身,我们仍然笑傲江湖。
未到十一点就聚齐,当初是小心翼翼提防查岗老师的宿舍“卧谈会”,今天是大大方方的桌面“座谈会”,你一言我一语,怀念送老大出嫁时的新鲜风俗,调侃初恋时的手足无措,交流娃的叛逆难管,炮轰老公的是是非非,谈论工作上的心得体会……真不知有多少话要说,阳光从斜射到直射再到斜射,天色好像变暗了,外面的街市似乎都开始闹起来,这才发现五六个小时过去了,姐夫来接姐姐的车到了,我们的筵席也到了不得不散的时候……
人到中年,约老友来一场聚会吧,歌词里说:万物皆有裂痕,那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和年少时的舍友相聚,一席畅谈,那就是照亮我们这个无情的世界里的多情的阳光,可以治愈烦恼,可以为未来注入正能量,笨拙的推着耗尽了电的电动车,独自走在暮色中的街头,仍然觉得路灯的光都是温暖的,刮过的风都是温柔的,因为——并不孤独。
2021年10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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