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提了矿灯巡查虾池,走到僻静池边水草丰盛处,影影绰绰看到木麻黄树上掉落下来的枯枝横七竖八静卧于水中,几只福寿螺笨拙地在土灰色枯枝与鲜绿色水草间缓缓爬行,清澈见底的浅水下,这些伸长了嫩黄触角,肉足宽大厚实,充满生机的带壳软体动物被突然而至的强烈灯光所照射,伸出来的触角往回缩了缩,迟疑着停顿了一下,才又重新向前慢慢移动,显得安静而害羞,使人暂时忘记它们是廉价的,可以随时被绞碎机绞成肉泥,并随意抛撒的虾饲料。
几乎整个夏季,虾池石板屋前,我们都在对外收购福寿螺,无论多少,一律来者不拒,本地外地,一袋袋一车车接连不断运载过来,过秤后,随手扔在木麻黄树下的空地上,堆积如山。蚊虫飞舞的闷热夜晚,悬挂于木麻黄枝桠上的灯泡,亮着惨淡光芒,在凹凸不平的石墙上投映出夸张变形的鬼魅般灰暗树影,灯光下,大大小小的福寿螺从脏兮兮的编织袋里被倾倒出来,骨碌碌滚落在脏污狼藉的泥地上,在铁锹挥动中被铲起,青黄色螺壳与锃亮铁片相互碰撞摩擦,发出咯咯嚓嚓的声响。福寿螺滚动着被铁锹铲到绞碎机顶上的锥形漏斗内,在一台六马力小型柴油机驱动下,绞碎机圆鼓鼓的铁腹中发出叽叽嘎嘎刺耳的怪叫,螺肉螺壳被绞碎后混杂在一起,从机台底下出料口喷溅而出,五颜六色粘乎乎如同烂泥,堆满了一地,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味。
我们全身冒出热汗,脱去上衣光着膀子,把双脚套进长筒防水靴,踩踏着满地烂螺肉,挥舞铁锹呼哧呼哧把螺肉铲入停泊在池边的小木船里,直到船舱外的池水眼看着快要漫过船舷了,才停下来。众人合力推离因满载而搁浅的沉重木船,船离岸瞬间,我熟练地纵身跳上去,站在船尾一手摇桨,一手持矿灯,滑向远处漆黑一片的水面。
桨声汩汩,水声哗哗,单调、缓慢而有节奏,周遭喧嚣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天与地不再有明显的界限,时间与空间也消然遁去,夜幕中,我恍惚成了忘川河上摆渡人,沉默无言摇着船桨晃晃悠悠摆渡满舱万千悲苦的亡灵前往彼岸,池水细腻光滑,如铜镜般幽幽闪烁着暗淡的光,团团雾气紧贴水面,漂浮着,缭绕着,尖尖的船头劈斩开沉寂的池水,水波翻涌,激起浪花,在小船两侧荡漾扩散。夜色里,站立于船头的工友变成一个模糊黑影,好似牵线木偶,机械地不停挥手抛撒螺肉,五颜六色的碎螺肉雨点般洒落下来,拍打绷紧了的水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沙沙沙呼唤着潜伏在水下的罗氏沼虾,这群闻声而来凶猛的水族,在新鲜螺肉喂养下,生长迅速,个肥体大,撒网分批捕捞出售后,弥补了虾池前期养殖草虾失败所造成的经济损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