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童话故事就结束了,不只是因为后面没有故事可讲,而是讲出来怪庸俗的。
当我们说到幸福,我们是在说什么?
过上好日子。
幸福是生活的目的,其他的都是达到幸福的手段。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挣钱攒钱?我可以追问你为什么要买房子?因为你想过上好日子。但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想要过上好日子,问你为什么要幸福。
幸福本身就是目的。
幸福指的是一种生活状态,而不是指主观心理。
一个朋友,出了一场车祸,妻女遇难,他自己撞得满身是伤,躺在病床上,你可以鼓励他挺住,但要求他感到幸福,似乎有点儿过分。
幸福不是你这么一感觉就幸福起来的。
人们应该做的似乎是认识到事情的真相,认识到自己的不幸,然后想办法改变这种不幸的状态,而不是闭着眼睛继续享受这种虚幻的幸福感。
改变自己不一定真比改变环境来得容易,我们并不能咬咬牙就把自己的心理改变过来,改变自己需要做很多很多事情,比如说,你去修行,一直修到对什么都不动心,这种修炼往往比改变环境还艰难呢。
善良与勤奋,本来就是平民的德性, 古希腊人的德性表里没有这两项。
从社会学角度看,中产阶级最幸福。中产阶级肯定比穷人幸福,而且也比身家亿万的财主、比权势熏天的大官僚幸福。
你只有热爱生命,才有权利去抱怨死亡。你们不应该对死亡如此反感,正如弗雷德里克对一个飞行中的战士说:“混账!难道你想长命百岁吗?”
也许我们已经承受了严重的病痛,那将是我们最后的痛苦。
假如我们可以活到有用的极限,然后像凋零的树叶一样自然死亡,那就是求仁得仁了。
我们会和孩子们、朋友们告别,就像老印第安人要求他狩猎为生的族人抛下他任其死亡时所说的:“你们应该去有肉吃的地方。我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对孩子们来说是一个负担。我走不动了,只想去死。你们要坚强,不要想着我。”我们必须为更优秀的人腾地儿。
我们平头百姓,大概一心想过上幸福生活,古人不一定是这么想的,艺术家也不一定是么想的。诸葛亮要的,是建功立业,梵高要的,是画出他心底的激情。他们可能也愿意过得幸福,但幸福不幸福似乎是次要的,他们追求另外一些东西。
要是梵高过着幸福的生活,我们大概就看不见他的星空和向日葵了,屈原要是过着幸福的生活,恐怕就写不出离骚和九歌了。
如果幸福不是人生的目的,那什么是?
尼采的回答是:超人。
这个“超人”,有一点荷马的影子,阿喀琉斯、赫克托耳那些人好像不怎么在意幸福,他们更在意的是卓越。
人生的目的是:成就物质之上的精神产品的过程。财富自由是低层次的自由,精神自由才是高不可攀的自由。
孔子困于陈蔡之间,绝粮七日,吃的是清炖野菜,弟子宰予已经饿晕了过去。老夫子鼓瑟而歌,歌声依然嘹亮。
子路和子贡也开始动摇:“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不禁,夫子弦歌鼓舞,未尝绝音,盖君子无所丑也若此乎?”
这话的意思就是,老先生既无权又无钱,不出名不走红,四处碰壁,由失败走向失败,混到这地步,他不自杀不得抑郁症倒也罢了,居然饱吹饿唱兴致勃勃,难道所谓君子就是如此不要脸乎?
琴声划然而止,老先生推琴大怒:子路子贡这俩小子,“小人也!召,吾语之”。
孔子凛然说道:“是何言也?君子达于道之谓达,穷于道之谓穷。今丘也拘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所也,何穷之谓?故内省而不改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厄,于丘其幸乎!”
子路原是武士,子贡原是商人,他们对生命的理解和此时的我们相差不远:如果真理不能兑现为现世的成功那么真理就一钱不值,而孔子,他决然、庄严地说:真理就是真理,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对真理之道的认识和践行。
公元前489年在那片阴霾的荒野上,孔子这么说了,说罢“烈然返瑟而弦”,随着响遏行云的乐音,子路“抗然执干而舞”,子贡呆若木鸡,喃喃曰:“吾不知天之高也,不知地之下也!”
物质生活之外,文学会为我们打开享受生活的大门。我们会和蒙田谈笑风生,与拉伯雷一起开怀大笑。我们会和堂吉诃德一同去毁坏风车,同莎士比亚一样伤心欲绝。培根的散文会让我们思维敏捷,伏尔泰养在费尔内家中的神猴会让我们变得口齿伶俐。我们还会读到弥尔顿的诗歌和庄严的散文;会听见卢梭的忏悔,了解伟大的约翰逊先生的内心。我们愿意沉溺于欧洲浪漫主义运动的诗歌中,和拜伦一起焦躁,与海涅一起哭笑,同雪莱一样充满希望又满怀哀痛,和济慈共同承受世上的美好与哀伤。我们会慢慢阅读林肯的书信和演讲,让他那深刻而宽容的精神萦绕在我们心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