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师的时候,我们临近县的学生基本都是骑自行车来去。从家里出发到学校宿舍,耗时有时要两个小时,所以,基本也就是两周回一趟家,多了体力也吃不消。
跟我同班,住在隔壁宿舍的有一个女孩跟我是一个县,她爱写作,常会有小小的短文在我们的校刊上发表。她长着一双灵秀的大眼睛,胖胖的,脸上有深深的两个酒窝,每次还没开口说话,酒窝就先笑了。说实话,对能够跟这样拥有灵气的女生一起学习生活,我们都是拥有着一种隐秘的自豪与仰慕之情的。有一次,我们约好周六上午一起骑车回家。
周六,我们早早地起床出发,从宿舍前面定慧寺买了两个三丁包,因为是寺院的素食馆,所以是香菇、笋丁、豆腐做的馅,素淡清香,作为穷学生,平时是舍不得吃的,因为要耗费体力就大胆破费了一把。
出发了之后,女伴告诉我一件重要的事情,或者说一则需要认真注意的事项,就是,她不会自己从车上下来,只能两脚点着地,由同伴扶着她的车子,待她从自行车上下来。
啊?转头向着她,我的眼里应该是充满疑惑。
我刚学会的骑自行车啦!女伴脸都红到了耳根子。
好吧,我来搞定,走吧!我很爽快地答应了,继续推着车子,向着如皋城人来人往的城区小巷出发。
如皋城应该说,还是在南通的几个县级市中保留了一些古色古香的韵致的小城。我们的如师校园中,一直保持着古代三进三弄的建筑格局,只是在新修的气派的运动场的西侧和北侧,各建了体艺楼和教学楼、实验楼。上学的时候,我们总是从青砖巷中抱着书本匆匆而过,琴棋书画、三字一画,咝咝啦啦二胡的声音总是从青砖巷中传出来,我们是新学的,声音自然比较尴尬。好在,学校的两面环水,一面对着定慧寺,一面靠着大街。所以,我们鼓弄出来的那种种拙笨的声音就直接被浩渺的蓝天和校门对面幽静的定慧寺吸收了。
那时没有感觉三年的时光对于我们有什么影响,但从青砖巷走出之后,若干年来,很多身边的人总会说,好似我们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跟其他师范毕业的学生有些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也无法列明。
好吧,可能是如师校园氤氲着的灵气熏的吧!
校园是如此,如城里熙熙攘攘的小街小巷也是由方块的青砖铺成,步行合适,骑自行车经过就有点险象环生了。针对这种情况,经过商量,我们决定舍近求远,骑到近郊去,那边是城乡结合部,多是宽阔的水泥大道,走起来可以舒服一些。
从护城河的西边沿河走,经过一座小桥。城区挤匝的街巷就不见了,换成了稍宽阔的水泥路,沿路也仅剩了少量的商铺,再走走,就是整齐的村庄和农田。
那天,我们就这样在九曲十八弯之后,跟茫茫无垠的油菜花田,不期而遇。
撞入眼帘的,是大片的油菜花,金灿灿的,都是极纯粹的黄色。油菜花独有的馥郁香气,一股脑地,涌入身体,浸透了每一跟神经。浓而不艳的香气,就这么把我们整个人拥进怀里。骑车穿行在没过车高的油菜花地里,像驾着一叶小舟,凫行在茫茫的花海。有风吹来,掀起金色的浪,依稀间仿佛露出了油绿的底色,那是粗壮的枝干与绿叶们。这色彩与香气一下子将我们的身心净化得无比澄净,由内而外,又由外至内,一时倒回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又是要去向哪里。
油菜,在我们乡村长大的孩子们心里,并不稀罕。春天,迎着阳光日日茁壮的,田地里除了麦苗,就是油菜、蚕豆等蔬菜了。从两瓣幼叶的小苗儿,长到抽薹,得用一两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两个月里,大地经过了霜雪覆盖的消歇,积攒了一个冬天的气力,似乎再不肯停歇地上演着一幕幕的美丽的自然舞剧,柳树发芽、桃花、梨花盛开。而油菜们,不骄不躁地,有条不紊地生长。可积攒到了某个时间点,猛然地,像得到了天地统一的指令般,两周前还刚到小腿肚高的它们,疯狂地生长起来,个子窜高了的同时,意气风发地高擎着一束束的花儿,挤挤匝匝地,热烈地,在天地间宣示着自己。
要不是这次偶遇,我真以为,油菜,就只是乡间盘中的那一碟蔬菜。
要不是看到它们在天地的大幕间上演的这精彩的剧幕,我真以为农人们的日夜操劳,仅只有为了自己,为了老人孩子,甚或说得更大一些,为了城市里的人们,提供口粮的价值。
不是,远不是,你看,农人们是在作画,他们用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技巧,用日复一日繁重而有规律的劳动,以天地为纸,以犁铧为笔,以种子为彩。画着多么美丽的画卷!
劳动,除了创造生活所需之外,还有创造美的价值。
我们半晌都没说话,只是各自按照速度骑着骑着,原先聊着的一些七七八八的话题,早就抛到了脑后。直到她骑累了,叫我先下车,打好车踏脚,扶着她从车上下来。
然后,似乎我们都站在车边,歇了片刻。
茫茫的油菜田一直陪伴着我们,目送着我们。一两个小时,很快地就过去了。拐到一个村庄的时候,就到她家了。她的父母早就做好了午饭等着,热情地邀请我先吃了饭再回去。吃过饭,她的父亲推着车出来,在前面骑车带着后面骑着的我,一直到将我沿着乡道带到宽阔的省道,几乎可以径直骑行到我家的,又详细地交待了几遍大的路口的走法,才再次目送着我离开。
若干年后,我还常常想起那天跟她一起骑车回家的场景,还想起那无垠的油菜花田,那浩无边际的油菜花田带给我的美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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