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刚面完试,乘着扶梯下到地铁站,正准备坐地铁回家。身前站着一个老婆婆,佝偻着背,挑着一个又大又脏的布袋,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下了扶梯是一个拐角,拐角上放着一个垃圾桶。老婆婆走得比较慢,我几个大跨步便绕过拐角,一边心里想着这次面试估计要凉掉,一边取下背上的包准备过地铁安检。才没走两三步,突然很用力的“喝!”的一声把我吓住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面前地铁站里的保洁阿姨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另一边一手拖着半人高的垃圾桶,一手高高举起扫帚,“啪嗒啪嗒啪嗒”地快步向我走过来。脑子还没明白是什么回事儿,双手下意识地往上抬护住头部,紧接着便听到沉沉的扫帚击打的“啪”的一声。
身后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那老婆婆正做着和我相同的姿势,挨了那扫帚一下。她手里拽着一个怡宝的矿泉水瓶。保洁阿姨仍然举着那扫帚,另一只手放开那垃圾桶,正伸手要去抢那矿泉水瓶,老婆婆便把手缩下来,用身子护住这瓶子。
我缓过神来,才发现大家都边走边回过头来朝着这边看。我刚刚被吓了一惊,意识到还好不关自己什么事,便心里有点庆幸地继续往前走准备进站了。
突然,又传来沉闷的“啪”的一下,比第一下要沉了不少。这一着看是吓倒了不少人,刚出站准备乘电梯的,刷卡进站的,正取下挎包过安检的,包括连在安检口查验物品的工作人员,通通都忽然停了下来,一脸诧异地往这边看。而这边,老婆婆依然不松手,还把那空瓶子拽在怀里。保洁阿姨见状伸手就要去往对方怀里扒开,非要抢到那空瓶子为止。
大家缓过神来,又都回到自己原来的事情上。旁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生带着纯白的耳机打着电话走过,对着耳麦冒了句,靠。他心里的不平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我没管太多,往裤兜里掏出来交通卡,便急急忙忙进站了。身后传来保洁阿姨和那老婆婆相互谩骂的声音。这次好像大家都作好心理准备似的,没多少人停下脚步,人群又开始快速地流动起来。只有那小男生仍然在缓慢移动着,不时还停下脚步,回头看看。
心里不免有些感慨,只是为了一个价值一两毛的矿泉水瓶,便如此大动干戈。或许对于保洁阿姨和老婆婆而言,这一个矿泉水瓶代表的是那个地铁站入口的两个垃圾桶内的垃圾的“所有权”,但充其量一天也不过是一两块的事。
我想她们真正死守着的,是一种“活着的努力”。当我踏出校园,领着三千出头的工资,租着一千五百的房子,才算有点读懂了那句,“光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半年前那个还在学校里每个月按时领着父母生活费的我绝对不能理解,为了一个瓶子何至于此。甚至还会调侃道,两毛钱而已,我给你。
而我能理解的是那名放缓脚步的男生心里的震惊,愤懑,不平。在那个年纪里,我也同样地怀有着满腔热血,什么事都爱插一手,爱打抱不平。我不知地铁站里的那名男生是否会遵循内心的义愤回过头去制止些什么,还是在边走边回头的过程中同样地乘上扶梯离去。但可以确认的是,他驻足、矛盾、挣扎的那些时刻,在我身上已经没有了,在其他的目击者身上,同样也没有了。
那小男生若是个爱装深沉的人,应该会感慨一句“世态炎凉啊”;若是个朴实又怕事的人,应该会一边抱着不平一边慢慢离去;若是个满腔热血的人,应该会回过头去充当一下“正义的伙伴”。只是他心里一定不理解吧,为什么大家都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呢?
当独自一人在他乡漂泊了半年多后,似乎能够理解为什么为了这一个空矿泉水瓶而大打出手了。也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行人也只是怔了一下,便匆匆离开了。要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会故作高深地来一句,“世态炎凉啊”。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大家光活着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啊。刚刚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事件便低头继续匆匆忙忙的行人中,可能有赶着去上门见客户的,可能有下午上班已经迟到了的,可能有心里惦记着生病的父母而忐忑不安的,可能有刚被领导骂到怀疑人生的……也就那面容俊俏留着长刘海的小男生,愿意停下脚步认真观察并冒出一句,靠。
似乎工作越久,越不敢说话了。说不出年少时的那些豪言壮语,也说不出那些温婉动人的情话。这个客户怎么办,月底了业绩这么难看怎么办,明天要开会了怎么办……这些东西时时刻刻都在伺机侵透到生活的点点滴滴,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如何正义了。因为光怎么活下去就已经让人足够头疼了。
怎么办呢?
不知道。总之先活着吧,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能够意识到自己原来不知自何时起开始对种种事情不为所动,本身就是很重要的一步了。这种“意识”是一切的开端,也总算给未来点燃了一丝丝的希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