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儿从每周去看一次心理医生变为每周三次。这样下来,灵子便提前安排好自己的工作行程。新书成功发行后,虽然名气大噪,却深知这只是一团烟,只能停留升上空中的这一段短暂的空白期。为此,她早已有开始第二本的打算。写吧,谁的人生不是拿来挥霍的呢?谁的人生不是在无尽的时间面前只能是个短暂的肉体记忆?
素儿总是夜间醒来,坐起来环顾四周,像丢了东西似的,四处翻找。把看得见的搬得动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地上像盗贼入室作案般混乱不堪。灵子站在一旁任由她的愤怒发泄过去,疲惫地回到被窝里咿咿哭起来。灵子半撑侧卧,轻拍她的手臂,直到她的细碎嘟哝渐渐没了明晃晃的躁动。这时灵子躺进被窝里,整个人环抱着她。渐渐只剩下一呼一吸的事情了。
有天晚上,灵子正在浴室,客厅里传来刀器叮当掉落在地的声响。灵子放下牙刷紧张地跑出去。素儿当时正蜷缩在地上抽搐,两条泪流成河,滴在她的衣服上。她的手臂被划了一条细细的浅纹,鲜红的血从那如雪的瓷肤上渐渐浓稠成一条,素儿的手腕细白,手指修长,唯独脸有些发黄,此时这张带着黑沉的眼圈的脸也在流逝深色,愈来愈苍白。
“素儿,素儿!你挺住啊,我就去打电话,你挺住――我求你了――你挺住――”灵子带着哭腔拨给急救中心后,又抽纸巾死死按在她手腕上。“你不要死啊――不要死啊――”灵子放声大哭,趴在她胸口处,又急忙挪开。“我知道你很难过,我知道的。但是你不要死啊――我很伤心啊――”救护车人员飞快地把她驾到担架上,又飞快地把她连同架子抬走了。灵子着急地跟在后头。素儿留院观察了一个星期后,经医生观察她情绪的确稳定了下来,也因为医院床位紧张,便规劝她回家休养。
素儿愈加寡欢,每当灵子唤她吃饭,她就愣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素儿?我们吃饭啦!”灵子轻声唤道,一边抚摸她的脑袋。
“告诉你个秘密,我有个弟弟哦。”灵子把手夹在她腋窝底下,用力地把她抽起来。她灵魂复位般左顾右盼,才随着灵子的力道起来。
“我弟弟啊,小我十岁,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瘦的小男孩,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都吓傻了。他整个人皮包骨到像被人放光了血。你知道吗,他患了骨癌,生下来就患上的。我母亲她――很辛苦。但我做不到像以前一样,回到她身边,替她分担些家务事。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昨天,我看到了她牵着嘴唇苍白戴着顶毛帽的弟弟,是不是蹲下去给他整理衣服。她们的脚步很慢,都没发现我就站在她们身后,跟影子一般偷窥着她们。她们进了服装店,在礼品店买了一辆火车,在咖啡店外面吃面包。后来,那男人兴冲冲地一路小跑过来,我就走开了。”灵子放下筷子,看着素儿细细嚼着肉片。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这女孩从骨子里倔,温和中带点疏离,当时就觉得有点意思。你看,我们这不是很有缘分吗?最后还是成了朋友。”灵子给她依次夹了两块肉片,几根青菜,舀了三大勺玉米粒。见她低头嚼咽着,灵子也没再说什么。
素儿还在细嚼慢咽地吃着,灵子放下碗筷坐在一边刷手机等她。灵子时不时抬起头,注意她吃得怎么样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扎起油滑发亮的秀发,前额碎碎的细发挂在内陷的太阳穴旁边。两条眉毛浓郁得像半手臂宽的锦条悬着。玻璃眼镜给她一种知性的儒雅。素儿腼腆地笑笑。“还好。”
“你不用怕,这里很安全,现在还失眠吗?”素儿点头。
“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待在这里。你现在哪里不舒服的吗?”素儿拍拍胸口,目不斜视地与医生对望着。
“你是她什么人?”医生抬起头看着灵子。
“朋友。她家人不在这里。”
“最近有什么事刺激到她吗?”医生看着素儿填的基本情况表格,谨慎地问。
“最近――有,她姑妈过世了。她自小在姑妈家长大的,跟姑妈很亲。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灵子诚恳地说。
“工作一年,”医生低语一句,“她这个情况有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从我跟她一起住之后,就断断续续地听到她说晚上睡不着。开始没那么频繁,她姑妈过世后就几乎没怎么睡过。”灵子走到素儿身后,贴着她的背,时有时无地扶着素儿的肩膀。
“她有跟你讲过她家里人吗?她的这种情况她父母知道吗?”医生挺了挺腰板,挠挠眉毛。
“很少,我只知道她父亲偶尔打电话给她,至于她母亲,在我印象中,几乎没有。可以说是形同虚设。”素儿抬起头看着灵子嘴巴一张一翕地,翘起耳朵专注地听着。“她很少讲起父母,这种情况目前应该是只有我知道。”
“她有跟人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吗?比如跟同事之类的?”灵子摇摇头,说“我不清楚,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好,现在你可以帮我填下表格吗?”医生递给她一张双面都有字的表格。选项只有没有,偶尔,较多情况,经常四个选项。素儿用铅笔在选项里打勾。做完一面用了不到十分钟。医生拿到表格后,一字不漏地浏览后,若有所思。医生抿抿嘴唇,开启红唇说,“你们――”医生随手从一沓纸张中抽出一张新的空白纸,线条华丽地勾写出黑色字迹。
“我建议你多去做运动,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试试睡前听些舒缓的歌,冥想对进入睡眠也非常有帮助,这次先开两个星期的药吽,下次再看情况如何,看换不换药。”医生大手一挥在空白纸上仔细写起来。
“你们待会下一楼拿药,这是药单。”医生递给灵子刚完笔的白纸。灵子低下头仔细阅读上面停留的字迹。
从医院出来那条路两旁每间隔一米宽就有一颗海棠树。一路过去的树相互盘缠延伸着一路阴影。枯叶松松垮垮地落在水泥地上,被行人踩得剥哔响。
素儿吃药很配合,吃完饭过后半小时就自己拉开抽屉拿出白色药盒子,哔哔地挤出四颗胶囊。“等下我们去看电影?”灵子试探地问。素儿变得非常抗拒出去,自从上次去看过医生,她就整天待在屋子里,有时候自己写写画画,有时候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或倒在沙发上眯着眼打盹。素儿咕咕吞下水。“新上映的电影,就当陪我?好不好?”灵子抓起素儿的手,左右摇晃着,一脸期待地盯着素儿。素儿用另外一只手划掉她那双紧抓不放的手。一边远离她一边摇摇头。
“去嘛!听说很好看,我们买晚点的票,等天黑点我们再去好了?”灵子再次走到她身边,轻拿着她的手臂外的针织外套。灵子一直没有跟她父母讲明她的事。她不知怎么开口。如若现在还有能力养着素儿,就暂时保持这样吧。
素儿神情无力地松动着,灵子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那我们说好了!”
从电影院出来,正冒着小雨。两人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耐心地等着网约车。“杰弗太酷了,这样都能给他侦破案子。天呐,拿着望远镜观察别人,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啊――”灵子拉了拉靠外边的素儿。“冷吗?”灵子摸摸她手臂。她晃晃脑袋。“哎呀,这车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塞车了?”灵子伸长脖子张望着街外。雨珠撒落在地,胡乱逃窜着。
车子打着“趴趴”地打着雨刷,司机在车里大喊“是你们两个吧?快上车!”雨哗啦啦地倾盘而来,雨伞被折得七倒八歪。灵子突然想到那篇已经写了开头的小说。“里面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很有意思,我竟然想到这样开头。”灵子想道。
晚上十一点钟,灵子盘腿坐在素儿身边。跟她分享小说里的情节走向。灵子开始对悬疑小说感兴趣。不过素儿眼神永远停滞不前,六神无主,回避她的目光。像个耳聋的老太太花白了大半光阴,坐在她面前,不知是在发呆还是思索前尘往事。素儿两只眼圈黑得如乌鸦,精神越来越萎靡。思想的肌肉日渐萎缩,身体的感官却无动于衷。
一天夜里刮起了一场大风,把灵子从床上惊醒过来。窗户没有关上,留着一条细缝,秘密地运送着冷风。灵子抖索地缩紧了肩膀,嘴唇不停颤动着从被窝中横跨而出。自从素儿生病以来,灵子一直与她同床而眠。素儿侧睡在外,黑发遮住她大半张侧脸。看不见她此时入眠后的表情。
“啊!好冷好冷!十年寒窗苦读就是这种感觉吧?”灵子把窗户拉闭,飞快地踢着鞋子,钻进被窝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