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恋

                      （一）

  在四川中部的小村庄，四面由两座大山环绕。一座山形式卧倒的犀牛，故名犀牛山。另一座山叫马鞍山，山上有座观音庙。每年的农历三月十五观音的生日，山上挤满了前来赶庙会的乡亲，相当热闹。山下有一条马路夹在两座葱郁的大山之间，两头通往两个邻乡，形成一个只有一个出口的绿色盆地。

  在这盆地中央，住着几百户人家。其中有个半山坡上住了几十户人家，除了一家姓林，其余的都姓范，故而得名范家坡。在范家坡的斜对面，靠近山沟有个大水库，水库边上住的全是姓文的，所以叫文家湾。张家沟就位于范家坡的左下方。整个村庄文家是大姓，其次是姓张的，范家坡的人最少，而姓林的只此一家，但最有声望的也只有林家。原因是林家的男主人林贵生一直在区镇府当干部，而且林贵生向来慷慨大方、乐于助人。左邻右舍对他都是敬慕有加！

  林贵生从小父母双亡，唯一的妹妹送了人，他姑姑嫁到范家坡的一个地主家，看他可怜，就带回家让他做长工，他天天出去砍柴、放牛，日子过得还算自在，只是经常饿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他就把地主家装猪油的大坛子偷偷的揭开，神不知鬼不觉的挖一勺来解解馋。当时对他来说那就是人间极品！也就是这坛永远也吃不完的猪油，让他才不至于被饿得面黄肌瘦，反而长得比其他孩子结实。

  就这样当了几年的放牛娃，直到抗美援朝战争打响了。部队招兵，刚满13岁的他被部队招去参加抗援了。在部队待了几年，等战争结束时林贵生已经是营长了，所有抗战老兵都被安排到了地方任职。

  文革时，林贵生被任命为武装部长。天天都有被揭发的地主、富农被抓上台批斗。身为武装部长的他拿着皮鞭不忍心下手，也不得不装装样子，皮鞭拿得高，放得轻。那些被批斗的人在心里对他也是感激涕零。后来文革结束，他也落了个好名声。虽然他没读过一天书，但他在部队里就把新华字典背得烂熟，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再加上他是老党员，文革后就被分配到区里的粮油食品站当站长。

  1973年的初春，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忽然狂风暴雨、雷鸣电闪……伴随着“哇……哇……”的一声声清脆的哭声，一个小女婴在一个茅草房里出生了…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人到中年的林贵生已经有了三个男娃，按理说不应该让体弱多病的老婆再生孩子的。可他想女心切，不养出女儿不罢休。之前老婆生了三个男娃他都没有回家看看老婆和儿子。这次在电话里听说是闺女把他给乐得：不顾滂沱大雨，拎著剛從河裡逮的一隻烏龜，裹著雨衣匆匆往家趕......

  林贵生的老婆杨得珍贤良淑德，心灵手巧。就是在这物质匮乏的年代，身体太单薄。眼下近四十养了第六胎（前两胎一儿一女刚生下不久就夭折了），乳房干瘪的一点奶水都没有。看着刚出生的女娃，皱巴巴的小脸，体重不足四斤，每天饿得哇哇的哭，这可愁坏了俩口子。

还好林贵生在最吃香的粮油食品站当站长，可以凭票在单位买些白糖带回家给女儿冲开水喝，再兑些米粉勉强糊口。一家六口人，林贵生常年在外工作，挣些钱不够买粮食，就靠杨得珍一个人在生产队挣公分，每月换的粮食都不够吃，一天喝两顿玉米粥都能照出人影来。日子一天天熬过去了，三个儿子也一个个长大了，小女儿也会叫爸爸、妈妈了。林贵生给女儿取了一个很柔的名字：“林云”，大家都叫她云儿。

  云儿眼看着就要快两岁了，因为营养不良还不能走路。小脑袋瓜子倒也挺聪明，见着谁都会笑得甜甜的。谁见了也都喜欢抱一抱。就是抱在怀里太轻了，手舞足蹈的像一只大公鸡，满惹人怜！

  因为太宝贝女儿，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做父母的就紧张得不得了。一天早上，云儿不像往常一样活泼好动，总是恹恹的不想吃东西。父母吓坏了！赶紧去乡里找医生给她看病。可是抓了好几副药都不见好转，反而更加严重！眼看着女儿奄奄一息，父母心急如焚！有人说这女娃救不活了，就扔在路边让她自生自灭吧。可父母好不容易养大一点，刚刚能蹒跚走路。哪里忍心抛弃？

  村里一个老人说：“这（幺女子）命硬，不要再给她吃药了，去把后院的竹根挖出来熬水给她喝，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连着好几天就喝竹根水，本来昏迷不醒的云儿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云儿终于醒过来了，全家喜极而泣！

                        （二）

  范家坡上住着一个年满八十的裹脚老阿婆，她的脚连鞋也不过三寸。她是村里唯一的“五保户”。听说她本来有个女儿，在女儿才几个月的时候，因为她要去生产队干活，只好把女儿放在箩筐，独自关在家中。家里养了一头母猪饿了，跑出栏把她女儿的手指啃下来当做了午餐......  后来女儿长大了，远嫁他乡。再也没回来！

  云儿从小乖巧伶俐，阿婆特别疼她。每次到她家门口，阿婆就把唯一的口粮：红薯汤省给云儿喝，虽然碗里只有几片薄薄的红薯，云儿都觉得好甜、 好香！阿婆看着云儿喝完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可惜没多久，阿婆病倒了，也没钱治病，再也没爬起来。临终前也没能见亲生女儿一面。村里人就着破竹席，在山上挖了个土坑把她给埋了。后来山上长满了杂草，坟在哪里也不知道了。

  云儿一直都记得阿婆颠着小脚，颤巍巍地端着碗，看着她把红薯汤喝得干干净净。满脸的皱纹舒展得像极了盛开的野菊花......

  七零年代末，农村还没土地改革前，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够吃。林家只有女主人一个劳动力挣公分，拖着四个小孩，更是经常断粮。云儿天天喝包谷糊糊（玉米粥），好想吃一顿清汤挂面......

  一个冬天的傍晚，外面又冷又黑。云儿从幼儿园放学回家，忍着困意坐在灶屋的门槛上，脖子伸得老长，等着妈妈快点煮面条。可是妈妈下面条时总会撒两把包谷面在汤里，这样才耐饥。

  过了好长时间，云儿都快睡着了，面条终于熟了。哥哥们开开心心的端着碗狼吞虎咽起来。云儿看见碗里只有几根面条裹在包谷糊糊里，像浆糊一样。忍不住哇哇大哭！就是不吃，吵着要吃清汤面。结果面没吃成，惹恼了妈妈，招来一顿狠揍。只好可怜巴巴的睡了，晚上做梦都在惦记着香喷喷的清汤面，口水都沾湿了被面......

  直到八零年初，全国开始土地分配到户，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耕地。乡亲们都热情高涨，大家都撸起袖子，埋头苦干。到了秋收时，金灿灿的麦穗迎风招展，乐坏了大人和小孩。云儿更是开心！终于不用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还可以吃大碗的清汤面条。家里养了几只母鸡，每天都会下几个蛋。她还幻想着妈妈一开心还能加个鸡蛋......

  其实妈妈都把鸡蛋卖了换其它东西了。一年最多生日的时候才能吃到一个，记得大哥生日时，妈妈煮了一个鸡蛋给他吃，他嫌鸡蛋小，非要吃鹅蛋，结果一样换来一顿毒打。那个生日大哥过得好凄惨！

  幸好老爸在食品站工作，家里偶尔还可以吃到香喷喷的大肥肉。那时候买肉还得凭票，人们的肚子里都没油水，好不容易买点肉都求着买肉的多给点肥的，要是瘦肉多了还叹气！

  因为林贵生工作的关系，林家每天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好多人都想送礼巴结林家，云儿看着送来的礼物眼馋的不行，却都给老爸婉拒了。还有好多客人要给云儿水果糖，云儿眼巴巴的看着好想吃。也只能小声的说：“谢谢，我不要！”然后躲在老爸的身后不敢接。

  虽然生在农村，林贵生还是童工出身，但在地主家生活了多年，他从小耳濡目染，深受封建思想的毒害，要求孩子的规矩极严。家里定了很多不成文的规矩，特别是等级制度很是苛刻！

  比如：家里来客人，女人不准上桌，吃饭的时候不许发出声音。只能夹面前的菜，筷子不能拿得太短或太长。一切事情听大人安排，必须服从。家里孩子如果一人犯错，按长幼次序，脱了裤子趴在板凳上依次挨打。还有就是兄弟妹妹之间吵架，不管谁对谁错，小的必须服从大的。不然挨揍的一定是小的。可怜云儿最小，三哥老是欺负她，挨的打最多。

                        （三）

  自从土地分配到户以来，林家男主人在外工资也涨了，女主人勤劳持家。日子一天天好过了，孩子们也越来越大。以前队里分的两间破瓦房也住不下了。林贵生决定请人修几间大瓦房。生产队的大人小孩都来帮忙。云儿也光着脚丫子和其他小孩跟着大人一起踩泥浆。一群小孩边踩边闹，弄得浑身都是泥。鼻子眼睛都分不清了。

  那时候造房子除了请人管饭，别的都不需要花钱。山上有石头可以用榔头钻子敲打成型，抬来做地基。砌墙用的是木板夹成的土胚。房上的顶梁柱也是自己砍的木头。瓦片也是大家一脚一脚踩出来的泥，由瓦匠做好坯在窑里连烧几天做成型的。不到一个月，九间大瓦房就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落成了。其中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右侧还修了一间很大的猪圈，猪圈后面搭了一个露天的鸡棚，后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房子的四周都很开阔，前院和左侧院都用大石头砌得整齐的一圈，整个面积约两百多平米。左院有一口很深的水井，一直有多余的井水漫出来。林贵生就在水井口外面再砌了一道很长的石头通道，在通道下面又挖了一口水井，专供乡亲们用。井水冬暖夏凉，冬天还冒着热烟。用来洗衣做饭很是方便。每逢天旱，方圆十里都缺水，人们都会排着队来挑水。井里的水好像永远也挑不完........

  下面的水井旁边有一条小路，横跨林家大院。林家就在小路下面的自留地里挖了一个鱼塘，养了好多鱼。闲暇之余，林贵生就带着儿子抓几条蚯蚓，坐在鱼塘边钓鱼。每次都能钓到好多，一家人又可以喝上一顿鲜美的鱼汤......

  杨得珍喜欢花草，就在小路边种了月季花、兰花、指甲花，还有喇叭花。其中月季开得最为茂盛。云儿最喜欢采一朵戴在头上，又香又美！

  小路边上还有几棵树，其中有李子树、橙子树、还有梨树和桃树。最有标志性的就是那棵又高又直的白杨树，在山下公路上都能透过半山坡的密林深处看见它的挺拔。

  林家大院从此成为整个范家坡上最气派的一家，也是最具人气的一家。夏日里乡亲们闲来无事，吃过晚饭，都喜欢到林贵生家来乘凉。大人们有的下棋、有的打牌、有的“摆龙门阵”（闲聊）。他们经常讲些鬼故事，讲的活灵活现，听的云儿毛骨悚然！每次上学一个人经过家门外阴森森的小树林就害怕......

  坡上小孩子大概有三十多个，以林家三兄弟为首，每天都会召集大家一起玩游戏。女孩子跳橡皮筋、玩丢手绢，抓小鹰的游戏。男孩子更喜欢几个人围起来“打躺板”（用硬纸叠的四方形的厚厚的可以用手拍打的玩具，正面为赢，反面为输），还有的两个人一组“打盘脚”（单脚着地，另一只腿盘起来，用膝盖相互顶，双脚落地为输），最有技术含量的游戏要数“滚铁圈”（用电焊把粗的铁丝连成一个的大的圆圈，再绕一根有钩子的杆子。手里拿着铁杆，用下端的钩子钩住铁圈往前推行，铁圈倒地为输）。林贵生在单位请人焊了一个又粗又圆的不锈钢圈和长长的不锈钢钩子。云儿的三哥每天拿着不绣钢圈和其他男孩的铁圈比赛，总能得第一。心里甚是得意！。

  山村里很闭塞，也没有电视看。村里最多一年在学校放几场过时的露天电影。一到放电影时，村里的广播就会通知。大家听到消息，早早的吃过晚饭，兴高采烈地扛着长板凳，举着“马灯”（有玻璃灯罩的煤油灯）或打着手电筒，举家出动。哪个场面热闹非凡！大人专心的看电影，小孩子就在银幕前打成一片。好多小脑袋就顺着投影光印在屏幕上，给画面凭添了许多生趣！

  记得有一年春节，乡里的农机站有唱大戏的来演出《白蛇传》，看戏的人挤满了站内的露天场地。大门外的山坡上也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场面极其壮观！云儿也跟着大人来凑热闹。她骑在老爸的肩上看着舞台上的男女，画着大花脸，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唱的啥？很是好奇！

  到了一散场，人们像蜂窝一样往外挤。云儿被老妈护在身前顺着人流往大门口挤，后面的人潮一波一波的推穰着，云儿不由自主的扑倒在地，吓坏了身后的老妈，赶紧趴到云儿身上，手臂伸直，躬着身子。任由后面的人推挤。后面的老爸看着她娘俩摔倒了，赶紧过来挡住后面的人群。云儿才被老妈拉起身抱在怀里。云儿吓哭了，爸妈也惊出一身冷汗！这一幕比戏里更惊险，要不是爸妈反应快，云儿早被踩成肉饼了！

                        （四）

  三哥比云儿大三岁多，没事儿总会拿云儿开心。大人分派他做的家务活，他就给云儿几毛钱让她帮着干。等云儿兜里钱多了，他又叫云儿跟他玩斗地主，云儿每次都输。就这样反反复复，云儿每次都得干两份活。看着三哥得意洋洋的样子，云儿虽然又气又恼，也不敢向父母告状，只得忍气吞声......

  三哥也最调皮，喜欢带着一帮男孩去树上抓知了来玩，捉河里的螃蟹在灶炉里烧着吃，连打屁虫也不放过，把打屁虫的屁放掉直接生吃，也不觉得臭。云儿觉得好脏！

  家里种的花生被老妈用麻袋系在房梁上。三哥就偷偷拿一根长棍子，把麻袋底部捅一个小洞，叫云儿在地上捡。两人躲在角落里吃得有滋有味儿。就这样，一大袋花生没多久就只剩半袋。

  老妈说：“好好的麻袋怎么会有个洞呢？”

  云儿和三哥异口同声的说：“是老鼠咬的”。

  老妈好像相信了，虽然麻袋里的花生越来越少，之后她也没再问了。

  范家坡上的李子树最多，每到三月李子花开的时候，一排排的李子树都开满了白色的小花。本该漆黑的夜晚，因李子花的绚丽而泛着白色的光芒，好似夜幕初临，迟迟不见天黑.....

  每年李子成熟的时候，三哥就会找一棵又粗又大的李子树，摘又大又甜的的李子往嘴里塞。躺在树干上直到吃饱也不愿意下来。每年的这个时候，三哥就很少吃饭，李子管饱。所以会比平常要瘦十斤左右。

  有一天下着瓢泼大雨，三哥不知又犯了啥错，被老爸一顿狠揍！他冒着大雨跑到家旁边的山沟里嚎啕大哭！云儿不由得想起前几日范家坡上两个小媳妇为了争地界吵架，就像唱山歌一样，声情并茂、抑扬顿挫......

  俩人从早上太阳升起骂到夜幕降临，中午没吃饭，连水也没喝一口。直到声嘶竭力方才作罢。云儿觉得她们骂得很好听，就是纳闷她们咋就不累也不饿？难道吵架也会把肚子吵饱吗？后来一想：应该是她们生气把肚子气饱的。

  云儿的三个哥哥中，大哥二哥懂事得早，挨的打也少。云儿印像最深的是二哥初中快毕业时，不想去学校。老爸叫他去挑后院的土，他挑着挑着累了，撂下扁担不干了。老爸把他拖到柱子上，用捆石头的大麻绳把他绑在柱子上，抄起扁担就往他身上挥下去......

  云儿在一边吓傻了，老妈怕二哥被打伤，上前抱着老爸，叫三哥赶紧给二哥松绑。一解开绳子，二哥撒腿就跑。老爸气冲冲的在后面追，一不小心扭到了脚。二哥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一连三天都躲在舅舅家不敢回家。

  后来等老爸气消了一半，二哥听老妈的话写了一份长达三页的检讨书，老爸终于默许他回家，也不再追究。二哥就此不再读书！

  因为村里的学校没设五年级，云儿和三哥一起很快也从村里的小学转到金潼乡小学读五年级。班主任姓文，二十刚出头，皮肤有点白，高高瘦瘦的戴个眼镜像个白面书生。记得有天下午上语文课，三哥不专心听讲。文老师训斥他还顶嘴。老师气急了，举起巴掌假装扇了过去......

  没料到三哥从座位跳起来就跑，围着教室转了几圈就跑到门外。文老师紧跟着追出去，直到放学也没追上。到第二天，三哥继续逃课。文老师吓坏了，问云儿他晚上有没有回家？云儿心想：他这也不是第一次逃学了，不然他比自己大三岁多，怎么会跟自己同班呢？以前的老师都习惯了，只是文老师不知道才会紧张！

  三哥和大哥、二哥一样，也读了八年书，只是小学一直没有毕业而已。

  还是云儿成绩好，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是三好学生，成绩也总是第一名，每学期都是班长，还是少先队大队长。班里最好的荣誉都有了，她想不骄傲都难！

  云儿老爸 身体不好，等到大哥刚满十八就病退，让大哥顶他的班到区里做了个交通员，家里又多了一份收入。别人家的孩子穿的衣裤，袖口、膝盖、屁股上全是补丁，云儿的衣裤是当时最流行的灯芯绒面料。周围都是羡慕的眼神，让她更有其他小孩没有的优越感。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个小公主一样！

                        （五）

  那年最让云儿开心的是大哥带回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她送了云儿一条绒绒的粉红色的厚围巾，质量非常好。当时价值五元，相当于大哥十天的工资。后来家里不同意，他们最终分手了。云儿已经记不得那个大姐姐的模样，但围巾却戴了几年，后来表妹喜欢，于是送了表妹，表妹拿去又戴了好几年都没舍得扔。

  大哥后来在十九岁时遵从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娶了县物价局局长的大千金。

  林贵生好面子，给大儿子的婚宴办得很奢侈。请了范家坡上所有的乡亲，还有许多亲戚朋友。一共办了三十桌（一轮十桌，分三轮吃好）。每桌都有全鸡全鱼，连吃三天，另外还包了一场电影。那几天范家坡上男女老少个个喜笑颜开，比过年还热闹！

  云儿屁颠儿地跟着忙前忙后，在帮忙端菜的时候，一不小心摔在了台阶上。膝盖都摔破了。大家看见云儿的狼狈样，一个个反而幸灾乐祸的笑了……

  看着膝盖破了皮，还渗出了血。云儿也没觉得有多痛，倒是新做的绿色尼龙裤子破了一个大洞，很是心疼！

  大嫂和大哥同岁，长得白白胖胖、珠圆玉润，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不过到了林家，一样得遵守家规。

  有一次不知为啥，嫂子和大哥一起惹恼了老爸，被老爸罚她和大哥一起下跪。她也只好乖乖的和大哥跪了半天。心里想必是恨极了！大哥更惨，娶了媳妇还得乖乖的趴在长板凳上被老爸狠揍了一顿，一点尊严都没有。心里应该很不是滋味……

  大哥比云儿年长近十岁，老爸常年在外，妈妈又体弱多病。作为长子的他小时候最勤劳、吃的苦也最多。云儿曾听妈妈的好朋友蒋孃孃说，大哥小时候每天都要拎着篾筐到处去捡牛粪，不一会儿就捡了一大筐。他还到山上地里去“砍青”（除地里的杂草然后扔粪坑里当肥料）。这样就可以多挣些公分换粮食了。

  大哥虽然长得黑，但也很帅！村里人都管他叫“黑狗”。云儿觉得这个称呼和大哥很配。虽然是“黑狗”，也是很威风的“领头狗”！

  大哥很有号召力，稍大的男孩都围着他转，除了一起玩，还经常帮他干活。每天早上大哥上学前都要自己煮好饭，还要煮一大锅猪食，然后叫弟弟妹妹们起床吃好饭，再把碗洗好猪喂饱才去学校。天还没亮就有好几个小伙伴跑来帮忙。有的烧火、有的洗碗、有的抬着猪食去喂猪，大哥好像啥也没干。吃了早饭，一伙人全跑了。云儿猜：蒋孃孃说大哥捡牛粪最多，应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干的。

  家里除了爸妈管教严厉，大哥是最“凶”的。二哥、三哥都敬怕他。云儿最小，所以家里人个个都怕。平常在家不敢大声说话，一不小心笑出了声露了牙齿，也会被骂。

  云儿虽然在学校成绩好，深得老师喜爱！同学之间相处也很融洽，但在家里却唯唯诺诺，家里人觉得她笨得像猪。尤其是三哥老骂她是“肥猪”，云儿总是敢怒不敢言……

  那时候农村结婚流行三大件：中间有镜子的三门衣柜、顶上有雕花木架子的床和书桌。云儿大哥结婚时家里就请范家坡上手艺最好的老木匠做了一套家具。另外还做了两个存粮食的大木柜和装衣服的小木箱。还刷上红红的漆，看着很漂亮！

  云儿看着这些崭新的家具，不由得想起老木匠跟她讲：有一次去一户人家做家具时，主人家灶屋灯光很暗。女主人六十多岁，眼睛不好使。早饭做的是酸菜稀饭，他碗里有块酸菜很有味道，就是怎么都咬不动。他挑到桌上仔细一看：黑乎乎的一片，居然是一块擦灶台的抹布！吓得他再也不敢吃了......

  随着改革经济开放，村里有部分人生活逐渐改善。有的人家买了自行车，还有的买了黑白电视机。坡上最早买电视机的是大哥最好的哥们“毛狗”家。大家再也不用搬着凳子跑到乡里的盐厂去看电视《霍元甲》了。他们家离云儿家只有五百米，云儿也不敢自己去，每次都等着和三哥一起走。三哥也很乐意陪着她，因为天太黑，他也不愿意一个人走。

  云儿家唯一的电器就是老爸带回来的老式留声机，四四方方的留声机又重又厚。唱片又圆又大，中间一个小孔。云儿喜欢听歌，每次轻轻的把唱片放在留声机上，再把针头放在唱片的边缘，随着唱片的转动，美妙的音乐就响起来......

家里几十张唱片的老歌云儿都学会了，她最喜欢邓丽君的《甜蜜蜜》和蒋大为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没过多久，大哥也从县城里买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因为院子开阔，周围的邻居都喜欢到云儿家来看电视。每天一吃过晚饭，三哥就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云儿把家里所有的板凳，长的、短的、高的、矮的、宽的、窄的全搬出来依次放在院子里给大伙坐。

  山里信号差，经常放着放着屏幕就成了雪花点，大家正看得起劲突然就死机了。云儿和三哥只好跑到外面树干上，把绑在树上的天线杆慢慢的转动，一边问：“好了没？好了没？”直到大伙说：“清楚了，清楚了”才松手。一晚上如此反复折腾几次，大家都习惯了，也不觉得扫兴。

  有一天晚上，大家吃过晚饭早早的来到云儿家，等着放《射雕英雄传》。云儿急急忙忙的把有灯座的电线拉出来，灯座下面的灯泡没装，灯座侧面有个插孔。云儿插接电视插头时一慌神，把手指碰到灯座下面，一股电流传片全身......

  云儿被电击的说不出话来，感觉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了，不能动弹。下面的人不知情，看着云儿插了好久电视还没打开，嚷嚷着催云儿快点。云儿憋足了气使劲挣脱，终于挣脱出来。她重新插好了电源，人一下子瘫软在地......

  幸好当时农村电压很低，不然云儿早被电死了！

                        （六 ）

  在农村，好多人家除了养鸡养鸭，还养猫、狗、猪、牛。云儿老爸买了五百个洋鸡蛋用电孵化小鸡，没多久一个个小鸡仔相继破壳而出，毛茸茸的好可爱！云儿每天都会给鸡喂食。小鸡仔一转眼长大了，鸡棚里住不下。她老爸就把鸡棚后面的院子用竹篱笆围了起来。白天几百只鸡就在后院玩，一到晚上就自己回到鸡棚里睡觉。

  白色的洋公鸡好斗，云儿最怕给它们喂食，每次喂食的时候，公鸡都会凶狠的猛扑过来。她只得一边喂食一边拿着竹竿驱赶猛扑过来的公鸡。公鸡越打越猛，鸡冠都被打出血了，还拼命往云儿身上扑。吓得云儿踩了满脚的鸡屎，慌忙逃出后院……

  清理鸡棚是很脏的活，没人愿意干。这项重担就落在了云儿的头上，云儿每天除了给鸡喂食，还得把鸡粪洒到鱼塘里，再给鱼儿撒些清草。这样鱼儿长得也肥肥的。

  每天早上，她老爸躺在院里的竹椅上。一听见母鸡咯咯蛋儿、咯咯蛋儿直叫，就让云儿快去把母鸡刚下的蛋捡一个给他。他磕碎鸡蛋趁热一饮而尽。还说这样吃最营养！

  她爸不知从哪儿领回来一条白色的小土狗，从小就被当作军犬一样训练，很有灵性！它看家护院的本领超强，从未来过的远方亲戚来做客，云儿都不认识，白狗就摇着尾巴开心的去迎接。坡上其它的邻居来访，主人不在家时，只要谁一靠近大院，它就会冲上前去把别人的衣裤撕咬得稀烂。吓得人家满地打滚，却毫发无损。

  最神奇的是：白狗每天早上都会去山上溜达一圈，而且每天准会叼一只半死不活的野兔放在家门口，才到自己的食盆里吃家里人给它准备的早饭。那时家里人嫌麻烦，直接把死兔子扔了粪坑。

  家里还有一只灰褐色的、本领非凡的母猫。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白狗学的，它也会每天逮一只血淋淋的死老鼠回来。云儿最害怕老鼠，特别是死的老鼠。母猫喜欢把死老鼠藏在角落里，要是夏天不及时发现清扫干净的话，满屋子的臭味令人作呕！冬天的时候，母猫总是半夜趁云儿睡着了钻到被窝里。云儿很讨厌！一脚把它踢到床下。母猫怕冷，后来又钻到灶炉里。炉里面烧的柴火还有余温，暖暖的。只是有时候会有些火星在里面，经常把它屁股和尾巴上的毛烤得焦黄......

  那年母猫刚下了四个猫仔，坡上的老鼠都给它抓没了，它出门去很远的山下逮了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鼠吃了，就再也没醒来。刚刚出生的小猫咪也相继饿死了，再后来，老鼠又开始猖獗起来......

  一天晚上，云儿房间从房梁上掉下来一只好大的老鼠，也不知道是吃了药还是摔晕了，云儿拿着棍子怎么赶也赶不出去，眼看着老鼠钻到自己的棉鞋里面。叫老妈和三哥帮忙，他们也不应声。她只好拿另一只棉鞋把它压住才敢上床睡觉。

  天快亮时，云儿梦见老鼠爬到自己床上，一下子惊醒！她赶紧拿棍子把棉鞋掀开，老鼠已不知去向......

  听大人说后山上有野猪、野兔，野鸡、野鸭，还有好多蛇躲在茂密的草丛里。云儿在山上放牛的时候一次也没见着。张家沟有个三十多岁的单身汉以捕蛇为生，从来不种地。冬天和蛇一样天天窝在家里睡大觉，一到春天的时候，他天天一大早扛着猎枪，带上补蛇工具进山，到晚上下山时都能捕好多蛇，有时候还拎只山鸡或野兔。云儿怕蛇，更怕他！

  有一次云儿去上学，刚走到家门外的小树林，看见小路上有一根斑斑点点、笔直的棍子横在路上，煞是好看！她一弯腰捡起来，感觉软软的，再仔细一看：头上还是三角形的，上面眼珠子还在动。云儿吓得赶紧把它扔到水沟里，嘴里不停地喊着：“蛇、蛇、蛇”......

  在自留地里干活的老妈和二哥闻声赶来，只见她呆呆的站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那条眼镜蛇也没了踪影……

  插秧的季节到了，大人们都在田里忙活着。他们在田里两头各插着一根粗粗的棍子，棍子上缠了一圈圈塑料的尼龙绳，中间用尼龙绳拉成一条横线。几个人排成一排，插完一排再把两头的棍子挪到下一排。云儿觉得好玩，也学者大人挽起裤腿，深一脚浅一脚的，弓着腰、撅起屁股插起秧苗来......

  不到半天，绿悠悠的秧苗像列队的士兵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排满了一亩多田。云儿开心的跑到鱼塘边洗脚，腿上的淤泥太厚，洗了好久才洗掉。小腿上好像有一片黄黄的竹叶，软软的，怎么也弄不掉。

  旁边洗脚的老妈眼尖，发现是一条蚂蝗吸在云儿腿上，只剩半截尾巴露在腿外。赶紧去灶屋里抓了一大把盐，小心的撒在蚂蝗身上。不一会儿，蚂蝗就慢慢地从小腿上掉了下来。

  老妈说蚂蝗是吸血的，再晚一点发现，它就会顺着小腿钻到身体里去吸血，直到吸干为止。奇怪的是云儿竟然毫无知觉！

                        （七）

  老妈的娘家就住在范家坡的斜对面。在娘家她是长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外公在老妈十多岁时就离世了。云儿很小的时候只见过外婆一两次。依稀记得外婆瘫痪在床，吃饭、拉屎都得人帮忙。在云儿两岁多时，外婆也走了。

  外婆被埋在高高的后山上，大人们垒好了坟，有的人就在坟前洒酒，还有的人手里端着一盆五谷杂粮，其中有花生和核桃，其他人都去抢。据说抢得得越多越好，外婆在天之灵就会保佑他们幸福安康！老妈在一旁抱着云儿泪流满面......

  准备放鞭炮了，有人把抢到的花生塞到云儿手里，安慰了她老妈几句。鞭炮声一响，就听有人喊：“快跑”！老妈抱着云儿跑在最前面，紧跟着所有人都飞快的跑下了山......

  云儿老妈一直对弟弟妹妹照顾有加，两个妹妹已远嫁他乡。每次农忙的时候，大舅、二舅就会到云儿家帮忙，先把云儿家的活忙完了再顾自己家的活。

  有时候老妈也会带着她去舅舅家帮忙，云儿多半是去蹭饭的，看着舅妈忙着做饭她也会去帮忙洗菜、烧火，口里舅妈前舅妈后的叫个不停！舅妈很疼她，不嫌她添乱，还拿好多花生、糖果给她吃。

  吃过午饭，舅舅他们又去插秧了，云儿和舅妈在家没事也一起下田帮忙。忙乎了半天，云儿腰酸背痛，眼看着天快黑了，还剩一点秧苗没插完。云儿扔掉手上的秧苗，跑到田边的蓄水池洗脚......

  只听“扑通”一声  ，云儿一脚没踩稳，直直的滑到了水底。这下云儿慌了神！想叫老妈救命，可嘴一张开，水就往嘴里直灌......

  她赶紧把嘴闭上，心想：电视里演的在水里挣扎叫救命的镜头都是骗人的！不能这么早就淹死在这么小的水池里，自己还没去海边看过大海呢。

  过了几秒钟，她冷静下来。模仿着电视里游泳运动员的姿势，两臂张开，两腿一蹬。接连扑腾了几下，云儿随着浮力终于钻出两米多深的水面。

  大人们听到响声，回头看不见云儿。急忙赶到池边。云儿两手趴在池边，二舅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上来。她嘴里喃喃的道：“你们要是不来，我就淹死了”......

  大家虚惊一场，赶紧收工回家。云儿浑身湿透，只得灰溜溜的往家赶。一路上，她碰见人就把头低着，捂着脸。看见别人奇怪的眼神，她恨不得往地缝里钻！

  每天早上，云儿都会被树上唧唧喳喳的鸟叫声吵醒。鸟儿们欢快的在门前的树上飞来飞去。其中有喜鹊、斑鸠、麻雀、布谷鸟、啄木鸟、乌鸦等等……

  乌鸦的叫声最难听，大人都说乌鸦不吉利，听到乌鸦的叫声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云儿不信，觉得黑黑的乌鸦好孤单……

  山上的麻雀最多，它们除了吃树上的虫子，还叼地里刚成熟的粮食吃，晒在路边的粮食更是它们的盘中餐。

  大人们为了赶走麻雀，扎了好多稻草人，还给稻草人戴上一顶草帽。手里放一根细细长长竹杆，上面扎一块红红的布，像红领巾一样迎风招展……

  好景不长，鸟儿们的厄运降临了！那年夏天，山上的柏树上长满了黑黑的毛毛虫。眼看着满山遍野的柏树就要毁了，村长命令每家每户背上喷农药的铁桶，对着一棵棵柏树挨着喷洒。毛毛虫瞬间掉满山坡......

  从此以后，所有的鸟儿一夜之间没了踪影。云儿再也听不见鸟叫声了！

                        （八）

  潼射乡位于犀牛山的背面，由一条横街和一条竖街呈九十度直角。在两条街交叉的上端，有一个专门卖贩卖牲口的场地。场地很宽，集市中央有一棵很大的黄果树。每逢赶集的时候，人们就牵着牲口从四面八方赶到黄果树下来交易......

  云儿的二舅是“猪贩子”，他眼力好，看中了适合的猪马上低价买进，不一会儿倒手高价卖出。有时候买的小猪，带回家养两个月再卖，赚得更多。有的人想买猪犹豫不决时，就请他把关，成交后也会给他“中间费”。

  看着二舅的衣服口袋被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塞得满满的，云儿老担心他的钱会掉下来，时不时的盯着口袋看。二舅以为她没钱花了，就随便扯一张出来递给云儿。云儿心里乐开了花。这下又可以买很多好吃的啦！

  一到午后集市散场，云儿二舅就和其他的几个同伴到潼射乡最大的饭馆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谈生意。一直喝到傍晚时分才醉醺醺的回家......

  比起云儿二舅，云儿老爸林贵生的退休生活就过得“雅致”多了！林贵生喜欢下象棋，每天不是在金潼乡的茶馆喝茶下象棋，就是在潼射乡的茶馆摆上一副象棋的残局，坐等别人来破局……

  十里八村的人很难找到能和她老爸一较高下的人。

  受她老爸的影响，她的三个哥哥都会下象棋，大哥和二哥棋艺高超，三哥只会一点点。云儿更差，除了会摆棋子，只会念一点口诀：“马踩斜路、炮打翻山、车走直线、象飞田”......

  云儿老妈是村里公认的贤妻良母，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心灵手巧、多才多艺。不仅会腌腊肉、香肠，做的咸菜和泡菜也是色香味美。绣鞋垫和做布鞋更是一绝！云儿走在路上，总有人盯着她老妈亲手做的鞋赞不绝口。云儿心里好得意！

  云儿老妈用纸剪的各式鞋样按照鞋子的大小尺码随意调整。别人拿着她剪的鞋样照着做，怎么都没她做得好看。

  因为家里宽敞明亮、干净卫生、她老妈的厨艺又好，每次村里有领导下乡视察，村长都会安排在云儿家接待。

  有一次石油队来勘察地质，七八个人在云儿家一住就是一个月。好不热闹！他们讲的普通话很好听，云儿好奇他们讲的都是从未听大人讲过的新鲜事。一到放学，她就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拿着勘测工具在山上山下四处打孔。

  等他们收工回家，云儿就缠着他们给她讲山外有趣的故事……

  石油队结束了勘测工作，云儿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收获。他们准备启程到下一站继续勘察。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她心里好失落！心想长大以后也要和他们一样跋山涉水，四处勘探地下宝藏……

  邻居表叔家的老房子紧靠着后山，位于云儿家后院的右上方，之间隔着几棵大树。  树下坟里埋的是表叔他娘。旁边还有一座古墓，古墓上面已经被地掩盖了，只剩一个洞口。云儿小的时候还钻到洞口捡了几枚铜钱。她看见里面有几块骨头也没在意，还以为是别人扔的垃圾。后来听大人说是死人骨头，云儿每到晚上去后院拿柴火时都有点后怕……

  表叔家的房子很大，是过去遗留下来的老式青瓦房屋。房顶边角还刻有鱼、鸟的木雕。房顶很高，由好多很粗的圆木柱子直撑到房顶。竹子和泥巴混合的“穿斗墙”隔成一间间大屋子。

  顺着十几级宽宽的石阶而上，正对着中间堂屋里住着一个八十多岁，瘫痪在床、行将就木的老人，就是表叔的老爸。表叔家在堂屋的右侧，他大哥一家就住在堂屋的左侧。他二哥是石匠，嫌老房子阴冷破败，就在老房的前院竹林旁边新修了几间石头砌成的青瓦房。

  表叔的大哥眼力不好，大家都叫他“范瞎子”。他每天挑着箩筐走街串巷的卖针线、杂货，还有很多小玩具。生意很好！范瞎子的儿子长得高大魁梧，娶的媳妇个子又矮又小。虽然身体单薄，却是持家有道。很快就在范家坡下盖起了村里第一栋楼房。只是刚修好第一层楼就劳累过度得肝腹水死了。

  后来表叔的大哥大嫂相继病亡，只剩大侄子拖着两个娃继续住在老房子里。坡下的楼房再也没有完工，荒废至今......

  表叔的老婆蒋孃和云儿老妈是谈得来的好姐妹，他们夫妻二人在坡下村里小学门口开了一间杂货铺。有时候忙得顾不上回家，怕家里两个丫头害怕，就让云儿去给两个妹妹壮胆。云儿也很愿意去陪她们！邪乎的是云儿每次去住一晚回来就会生病，吓得老妈再也不敢让云儿去表叔家了……

  听村里的老人说是因为表叔死去的老妈在暗中看护俩小孙女，以为云儿去表叔家要欺负她们，所以才让云儿生病的。叫云儿老妈在她的坟头泼一桶大粪，这样她的鬼魂就不能出来作怪了！

  老妈没有听信流言去泼粪，云儿也不相信，觉得是表叔家太阴冷了自己才受凉的！

  表叔的两个丫头长得很可爱。大的蓉蓉比云儿小两岁，小的阿华比云儿小五岁。她们最喜欢到云儿家来玩，云儿也喜欢当她俩的小姐姐。特别是蓉蓉，圆圆的脸上总是红扑扑的、像个大大的红苹果。云儿老爸对她疼爱有加，只要是给云儿买啥都会给她买一样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和云儿是亲姐妹呢！

  看着爸妈对俩妹妹和蔼可亲，对自己却严厉苛刻。云儿心里好生嫉妒！甚至觉得她俩才是爸妈亲生的！！

                        （ 九）

  一转眼小学毕业了，云儿已优异的成绩考进了潼射中学。八五年是全国最后的小学五年制，没考上初中的同学只能留级，就得到下一个五年级连读两年才能小学毕业。这下子好多没考上初中的同学都辍学了，云儿才知道班里有一对大高个在偷偷谈恋爱。他俩都十四岁了，之前已经复读一年了，如果再复读就等于读了三年毕业班还不一定能考上初中。所以他俩双双辍学后正大光明的在家恋爱，双方父母居然也赞成。后来还修成了正果，成了夫妻。这简直就是神话！

  潼射中学集两个乡十几个村的学生，每个年级大概有两百名左右学生按考试成绩被分成四个班，云儿被分在最好的四班。

  班主任姓范，个子高高的，长得清秀俊朗，眉宇中带着一股英气！最吸引云儿的还是范老师教语文课。他的文采很好，性格温和，从不打骂学生。班里的学生个个都很敬佩他。云儿更是多了一份仰慕之情！

  云儿家离学校近十里路，每天天不亮她就爬起来自己煮碗面条吃好再去上学。因为没有手表或闹钟，云儿老是担心迟到。好多次半夜爬起来，分不清是月亮的光还是天快亮了。来不及煮饭吃，又怕被老妈发现。假装在锅里放了一个空碗，伪装了一个吃好面条的现场。急匆匆地往学校赶......

  结果到学校后，发现住校生还没起床，教室的门也没开。她只好借着学校昏暗的路灯看书。

  时间长了，云儿也摸出一些时间规律。等到天刚亮才起床，也不用做早饭。她每天上学经过最好的同学英子家，她妈妈都会叫她一起吃。她俩从小学一年级就是同学，英子刚分到班上时和云儿共抢一根凳子。俩人不打不相识，后来感情越来越好......

  英子长得很漂亮，爸爸在甘孜州林叶局工作，家境富裕。上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都很宠爱她。她家离学校不到两里地，家里还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云儿每次早早的到英子家吃好饭，英子就推着自行车和云儿一起走路去学校。因为俩人没分到一个班，所以上学、放学总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所以只要和英子一起上学，云儿总会迟到几分钟。

  乡里集市上有家图书店离学校很近，云儿喜欢看书。一学期不到，把四大名著看了个遍，还有汪国真、席慕容的诗集。后来又迷上了金镛的武打小说，还有琼瑶的爱情小说......

  云儿天天去图书店租书带回家看，老妈不识字，以为她在认真学习呢。三哥知道她在看小说就给老妈告状。云儿怕老妈训斥，就背着三哥，晚上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到半夜。

  不到一年，云儿眼睛就看不清黑板了，也不敢给老妈说。从此成绩一路下滑……

                        （十）

  潼射中学位于集市横街的末端，很多学生的家离学校十几里路开外，条件好点的学生都住校。大部分只有中午在学校吃，只有离学校最近的同学才回家吃午饭。

  每天早上，同学们都拿着装好米的各式饭盒，拎着一小捆柴火送到学校食堂。不想带柴火的就交三分钱给食堂的师傅。师傅把几百个大小不一的饭盒按班级分类，一层层的摆放在超大的蒸炉里。一到中午，香喷喷的米饭就蒸好啦！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迫不及待的往食堂跑，一个个的找自己的饭盒。每个同学饭盒都不一样，如果有相同颜色或大小一样的饭盒，就写上自己的名字或系根红绳做个标记。这样就不会拿错了。

  有的同学饭盒里面装的不只是米，有的加红薯，有的加腊肉或香肠。饭盒里只有白米饭的同学要么自己从家里带咸菜，要么到门口的杂货店买三分钱的豆瓣酱来下饭吃。

  云儿每次从家里带一小罐老妈用油炒过的咸菜，还没等到饭盒拿到教室，就被几个要好的同学一抢而光。看着她们吃得很香，云儿心里也很开心！

  她还发现有个叫青青的女生每天中午都没带饭盒，也没有出去吃。第二天她就从家里换了一个很大的饭盒，老妈问她为什么？她说米饭太少，自己吃不饱。

  云儿对青青说：“我米饭太多吃不完，扔了太浪费，你帮我吃掉一些好吗”？从此她和青青每天中午一起吃午饭，后来她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学校门口有好几家杂货店，中午午休或放学时，云儿就喜欢和班上的女生结伴去买吃的。杂货店摆满了各式文具和生活物品，尤其是吃的，应有尽有。而且非常便宜！

  云儿最喜欢买瓜子和花生，老板把称好的花生和瓜子一两一堆的摆在纸上，一毛钱一堆，这样卖起来更快。到夏天时，冰棍一毛钱一根，雪糕两毛钱一根。同学都抢着买来吃，很是过瘾！

  每逢二、五、八号赶集的日子，老爸会多给云儿一块钱，让她下馆子加餐。她最爱吃餐厅的肉圆子，一大碗十个肉圆才八毛钱。有时候买一大碗抄手也才两毛钱。每次吃得又香又饱！

  遇到下午第一节上体育课时，云儿就回家吃饭。体育课不用点名，大家都直接在学校外面的操场上自由活动。同学们有的打球、有的打乒乓、有的跳绳......

  体育课快结束了，眼尖的同学在操场上才看见云儿从街头的桥上远远的走来......

  初二时，因为视力差，看不清黑板，云儿越发不想上课。除了语文课她会认真的听讲，其它课时间她能逃就逃，经常躲到学校后面的黄果树下去看小说。眼看就要初三了，云儿在班上也拿了两个“第一”。语文“第一名”，数学“倒数第一名”。

  快放暑假了，范老师找云儿谈话。具体说的啥云儿脑袋嗡嗡的也没听清。大概意思就是说云儿还小，偏科严重，劝她留级。云儿觉得自己拖了班里的后腿，很是羞愧！虽然不情愿留级，范老师讲得很委婉，她也不好意思反驳。最让她感到伤心的是再也不能听范老师讲课了......

  暑假一结束，云儿被分到了八九级一班，班主任姓严。他长得高大魁梧，一看就很严厉！同学们都很怕他。云儿觉得他没范老师平易近人，语文课也没范老师教得好。心里很不服气！

  有一次云儿上课走神儿，严老师训斥云儿：“你都留级了，上课还不好好听讲。难不成还想再留级”？云儿觉得他说得很难听，伤了自尊心。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和严老师吵得不可开交……

  严老师气急了，把云儿之前的班主任范老师找来。云儿估计他是想要把自己退回她原来的班级。心里忐忑不安！

  放学后，范老师让云儿和他一起回家。说是云儿在学校和严老师吵架，严老师让他顺带通知家长。（范老师的女朋友家就住在范家坡对面）

  云儿吓坏了！要是老爸知道了还不得一顿狠揍啊？又觉得自己给范老师丢了面子，很难为情！她忐忑不安的跟在范老师身后不敢做声，直到快走到云儿家对面，范老师叫她自己回家，然后就往女朋友家走了。

  云儿在心里对范老师又多了一份感激之情！心想以后一定得乖点，不能再给范老师添乱了。

                      （十一）

  可能是青春期到了，云儿自从留级后，变得更叛逆了！

  八九级的英语老师也姓范，却没有云儿之前的班主任范老师体贴学生。有次云儿和另外两个女同学英语作业没完成，他罚她们仨跪在他宿舍里，自己躺床上睡午觉。云儿气不过，在地上抓了几个小石子就往他蚊帐顶上扔。没想到蚊帐顶上有个洞，石子从洞里掉到床上了。吓得云儿和两个同学拔腿就跑......

  下午连着两节课都是英语课，第一节课老师叫云儿起来背“龟兔赛跑”。云儿非常流利的背完整篇文章，好多同学看着书还没回过神，手还停留在第一页，都不知道她背完了。还没来得及得意，老师再让她翻译一下。这下她蒙圈了，她是一点都不明白。怎么翻译啊？只好被罚站一节课。

  下课铃一响，老师把茶杯放在窗台去办公室了。云儿当着好多同学的面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子扔到老师的茶杯里。还拿小棍子搅了一下......

  第二节课开始，老师讲渴了，端起茶杯喝了下去。同学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好紧张！

  剩下的时间老师挨个盘问全班同学是谁干的？最终没查出结果......

  青春期的女孩子最尴尬的事莫过于在上课时突然来例假，而且事先没有一点预兆。更令人难堪的是还和男生同坐一根板凳。经常有女生下课时用上衣把屁股遮住，脸红红的把板凳扛到河边去清洗。

  那时候女孩子来例假用的是“月经带”，中间夹的是粗粗的草纸。云儿每次来例假时，都怕被人发现难为情。直到上课铃响，厕所里的人全走了她才蹲下来换草纸。每月的这两天，云儿每节课总会迟到两分钟。一进教室，老师和同学都齐刷刷的盯着她。她脸一下子就红了......

  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云儿发现班里有好几对同学在谈恋爱。有的在上课时也眉目传情，被云儿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

  虽然帅气的班长也对她暗示过几次，云儿装傻充愣，对他爱理不搭。她喜欢比较忧郁内敛  、含蓄深沉的男生。班长很优秀，但太过张扬。虽然有一堆女生围着他转，云儿也不为所动。她心里早有心仪的对象！

  班上有个男生阿江，长得很清秀，皮肤很白，脸上长了几颗小雀斑。很像云儿最喜欢的“小虎队”里的歌星吴奇隆。他平常寡言少语，越发引起云儿的注意！

  阿江坐在云儿的斜后排，云儿上课时老想回头偷偷的瞄他。等阿江的视线对过来，她又赶紧把眼睛闪开。心里扑腾扑腾直跳......

  下课时，阿江和几个男生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云儿不敢上前和他讲话，就在远处痴痴的看着。他的一眸一笑，都牵着云儿的心......

  云儿好想接近阿江，哪怕和他多说几句话也好。于是偷偷的给阿江写情书，把自己的思念之情都写在了信里。她怕阿江看到信后不理她，只好把一大堆信悄悄的藏起来......

  云儿正愁着怎么向阿江表白才不会尴尬时，却发现阿江和另外一个女生阿蓉好上了。看到他俩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成为班上公开的秘密。云儿心里好难受！

  云儿回头一想：其实他俩郎才女貌倒也般配，只要阿江开心就好！幸好自己没有贸然行动，不然就被人当作笑柄了。她在心里暗暗地祝福他俩！还是继续偷偷的给阿江写情书，只是一封也没递出去......

  不知咋的，一学期不到，几对看似亲密的恋人相继分手了，其中包括阿江和阿蓉。为了弄明白他俩现在究竟还在不在一起，云儿趁阿蓉向她借书时试探的问了一下。果真如此！阿蓉说她和阿江都觉得对方不适合，俩人心平气和的分手了。

  虽然几对恋人最终还是分手了，但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同学情誼，班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云儿想着未递出的情书，心里却是波澜起伏～～～

思君君不知，鸿雁寄相思。君若解我意，相约在何时？

                        （十二）

  云儿二哥的婚事是二舅做的媒，二嫂是邻乡一户人家的老五，她二姐夫和云儿二舅是生意上的伙伴，经常一起喝酒，就在酒桌上给二哥牵了线。二嫂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云儿爸妈觉得二嫂身体壮实，是能干庄稼活的料，就替二哥做了主。

  精明的二嫂一到云儿家就相中了斯文秀气的二哥，她怕二哥嫌她年龄大就隐瞒了实际年龄，结婚后二哥才知道。那时候二哥十九岁，二嫂二十二岁。

  二嫂一米五五左右，皮肤有点黑。算不上眉清目秀，五官倒也端庄，比较耐看！就是很懒，也不爱卫生，嘴里还老带脏字。云儿觉很纳闷！二舅描述的二嫂在娘家是吃苦耐劳、样样都好。难道嫁人了就变得不一样啦？

  刚结婚时，二嫂每天早上起床都不叠被子，也不做早饭。老妈一声不吭的去她房间把被子叠好，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二嫂自己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的凉椅上边吃花生边扔壳，刚刚打扫干净的地又被她弄脏了。老妈也不生气，又把地重新扫一遍......

  云儿老爸胃疼得厉害，准备去县城医院检查身体，顺便在大哥大嫂家住几天。老爸前脚刚走，二嫂和二哥不知为啥吵架。二嫂嘴里又骂骂咧咧的带着脏话，连着老妈也一并骂了。平常温顺的二哥一气之下，狠狠的扇了二嫂一个大耳光！二嫂一下子躺在地上哭天喊地的抹泪，老妈一急，二话不说，抄起墙边的扁担朝二哥抡了下去……

  云儿想不通！明明是二嫂无理取闹，老妈干嘛打二哥？为啥父母对别家的人那么温和可亲，对自己家的孩子却那么狠呢？嘴上说是娶的媳妇当女儿看待，还叫云儿管俩嫂子叫大姐、二姐，实际上还是偏心。不由得替二哥和自己叫屈！

  不过云儿二嫂自此以后也学乖了！每天一早起来就整理好自己的房间，还会洗衣做饭。比以前勤快多了，嘴里也不说脏话啦。看来她老妈这招“杀鸡儆猴”还真管用！

  云儿记得老妈最“狠”也是最后一次打她还是刚上初中的时候，那天正好星期天又逢赶集。老爸在县城大哥家还没回来。吃过早饭，老妈分派三哥和云儿挖家旁边自留地的红薯，老妈和二哥到坡上的地里挖红薯。三哥负责上面的一块地，云儿负责下面一块地。三哥挖得兴起，看见云儿在下面地里刨得满头大汗。他坏笑了一下，从地里挑了一个最大的红薯朝云儿扔过来，云儿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

  云儿气急了，也弯腰捡起红薯和三哥对砸。可是云儿身处下方，也没三哥扔得准。不一会儿被砸得浑身是泥。又痛又恼的云儿砸不过三哥，气得又哭又骂......

  等快中午时老妈和二哥从坡上收工回来，三哥恶人先告状：“老妈：今天妹妹不好好挖红薯，她骂我，拿红薯砸我。不信你去看看，好多红薯都被她砸烂了！”老妈一听，叫旁边的二哥把满身泥巴的云儿拖回家中，当着俩哥哥的面狠狠的扇了她两巴掌。

  云儿痛得哇哇大哭，眼泪鼻涕一大把。用手去抹鼻子，抹得一脸都是红红的......

  云儿被老妈打得鼻血不止，老妈也跟着掉眼泪。她顾不上抹泪，赶紧把云儿抱到洗衣台上面。用木桶里的清水把脸给云儿擦干净，拿棉花把两只鼻孔给塞住。过了一会儿，鼻血终于止住了。云儿的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云儿躲在自己的房间，想着老妈下手对自己那么狠，心里好委屈！更是恨死了三哥！！她哭累了，觉得家里人都不喜欢她，还不如离家出走。以后再也不会被三哥欺负，也不会再挨爸妈打了。于是她背起书包偷偷的从猪圈后门溜出去，顺着屋后的大山很快爬到了山顶。

  看到通往邻乡的大路变成一根粗粗的草绳躺在山下，旁边的小学校像积木一样只有一点点大，山上的密林已经遮住了家里的大瓦房。云儿突然觉得自己解脱了！她兴奋地在山顶的大石头上跳了起来，要不是怕被家里人听见，她真想在山顶高歌一曲以庆祝自己获得自由！

  云儿在山顶上坐了一会儿，也没想好要去哪里。起身不由自主的沿着犀牛山往潼射乡方向慢慢的下了山，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读书的中学校外的小河边。她看着河里自己的倒影想：今天是星期天，学校也进不去。干脆去图书店看书也不会被人发现。

  晌午已过，烈日当空！街上赶集的人个个挤得汗流浃背。云儿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了图书店。正看得入神时，老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云儿手上的书合起来。盯着她也不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云儿很不情愿地跟在老妈的后面往回走。经过街上一家卖衣服的小店，老妈停下来转身问满头大汗的云儿：“想要新衣服吗？”云儿心里窃喜！

  她只是点点头，还是不做声。最后老妈帮云儿挑了一件最好看的嫩绿色的短袖衬衫，叫云儿当场换掉沾着泥浆还有汗味的的长袖衬衫。

  云儿把脏衣服塞进书包里，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开开心心的跟着老妈往家走，把刚刚准备离家出走的事抛到了脑后......

  快到家时，三哥站在井边幸灾乐祸地嘲笑云儿：“我以为你想不开跳井了，正准备来捞你呢。没想到你演了一出苦肉计，还赚了一件新衣服。早知道我也让老妈打一顿！”

  云儿心里恨得牙痒痒，也不敢回嘴。老妈没好气地冲三哥说：“你就不能安生点？每天一个钉子一个钉眼，一个菜刀一个菜板的，你跟她上辈子有仇啊？”三哥看见老妈发火了，冲云儿使了一个鬼脸，自觉没趣的回屋了。

  云儿心里清楚，三哥虽然在家里总是拿她开涮，其实心里是很喜欢她这个小妹的！外面没人敢欺负云儿全是因为三哥在暗中保护！他每天只要不把云儿当猴耍，云儿还是喜欢他的。云儿的心情就这样随着她三哥的喜好时好时坏，对三哥也是又爱又恨！！

                      （十三）

  云儿三哥马上要满十八岁啦，已然成了帅气的小伙子。他比以前懂事了许多，再也不会惹云儿生气了。老妈觉得他在家太闲，整天瞎晃悠。正好云儿的二姑父在安县五一煤矿任厂长，就让三哥去他厂里上班。

  二姑夫姓严，人和姓一样严厉，平常不怒自威。厂里的人都敬怕他！可他在家里却一点架子都没有。他和二孃相敬如宾，对自己一双儿女疼爱有加，待三哥也视同己出。

  严姑父喜欢喝酒，每天一下班就让大表哥和三哥陪他喝酒。三哥这一去就是八年，每年难得回家一次。不知不觉，三哥的酒量越来越大，每次都能喝上一大瓶白酒！

  三哥这一走，二哥也跟着到外面去打零工补贴家用。家里显得冷清多了！

  二嫂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像个大西瓜！坡上的老人们都说怀的是女娃子，老妈只是笑笑，二嫂有些不开心。云儿想：大嫂生的是儿子，胖乎乎的好可爱！二嫂要是生个乖巧伶俐、讨人喜欢的女娃不是更好吗？

  来年的观音会在马鞍山如期举行！寺庙前摆满了斋饭，旁边还有很多各式糕点和小吃。唱戏的、卖艺的、摆地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山上挤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的香客，还有好多人其实是去看热闹的！

  二嫂往年必定会去凑热闹，这会儿在屋里痛得哇哇大叫。产婆到现在还没有来，二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还是老妈淡定！她叫云儿烧了一大锅热水，用裹着酒精的棉花把剪刀里里外外的擦了一遍，端着一大盆热水就进屋了......

  云儿在屋外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老妈惊喜的叫二哥：“老二：快点进来抱你的幺女子！”云儿也迫不及待的跟进了屋。只见老妈抱着一个头发湿湿的、脸上有细细茸毛的小家伙，她闭着眼睛，额头皱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二哥小心翼翼地从老妈手上接过来，乐的合不拢嘴！

  二嫂在床上弱弱的说了声：“这丫头咋不哭呢？”老妈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叫二哥把小家伙倒过来，拎住小家伙的双脚，脑袋朝下。只听“啪啪”两声，老妈在小家伙的屁股上狠狠的打了两下。小家伙哇哇的终于大声哭出来了……

  二哥给他女儿起了个很秀气的名字叫林娟，小娟虽然出生时只有五斤多一点，皮肤皱皱巴巴的，不到三天脸上就变得红润细嫩。小嘴嘟嘟的不停的吃奶，好招人怜爱！

  云儿从此又多了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洗尿布！小娟能吃能睡更能拉屎，每天尿布几十条，上面沾有好多黄黄的像鸡蛋花一样的屎。云儿闻着一点都不臭，反而觉得有股淡淡的鸡蛋黄的味道……

  家里多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家伙，一家子都开开心心的围着她转。大家忽然都忙了起来……

  小娟很快就能咿咿呀呀的说话了，虽然听不懂她在说啥？看着她甜甜的笑容都萌化了......

  云儿发现：老爸也只有看到小孙女的时候脸上才会展开难得的笑容，眼里满是疼爱！

  她心想：自己这么小的时候，老爸是不是也这样满脸慈爱？

  她记得自己还没读初中时，老爸总是胃疼。天天眉头紧锁！她看见老爸就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又惹恼了他。一天下午，云儿在院子里慢条斯理的清洗韭菜叶子时，她老爸看不惯了，从背后一个巴掌狠狠地拍向她脑袋，打得她眼冒金星、不知所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