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还住在村里。家中有一个庭院,左右两边有围墙,以屋子的坐向为前,前方是邻家的屋后,后方便是自家,于是四方皆包围着;里边种了些树,都是果树。雷州属热带(究竟是热带还是亚热带,我不很清楚,初中的教科书有说热带也有说亚热带的,高中没提过),到了夏季便有许多的热带水果可吃,有故乡最具特色芒果(我们镇在雷州被称作果王,说的就是芒果),有广受欢迎的菠萝蜜,有石榴,有黄皮果,还有龙眼,等等。
芒果的品种有许多,我家的庭院就种了好几种,更是嫁接技术的运用,芒果的种类就更多了。那时在庭院的中央,正对屋子大门有两棵芒果树,都属同个品种,我们称之为“3号果”,结的果闻着很香,吃起来却比较酸。妈妈养的一群鸡很听话,不用笼子关,每到傍晚便自个扑哧跳跃到这两棵树上,跟鸟一样栖息(哈哈,鸡也属鸟类),尤其羽毛为白色的鸡——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是鸟;日久了,便满是鸡粪堆积枝头。也没人来偷,不过到了晚上就必须检查鸡的个数,到了数才放心。菠萝蜜树在这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在我家的庭院里就有三四棵,其中有一棵从根部分成两条树干,往上生长,看似是两棵树合抱一起的,其实是同根相连的。每年菠萝蜜树都能结很多菠萝蜜,一棵树可结七八十个,甚至一百多个都有,沉甸甸的挂在枝头。小时候我到树下抬头观望,担心菠萝蜜会把树枝勒断。菠萝蜜日日照样长,树枝被勒得下垂,但也没有断。石榴树本来有两棵,后来砍掉了结“白果”的那棵,留下了结“红果”的。石榴的品种不同,果肉的颜色不同,红色的味较甜,颇受喜欢;结“白果”的我忘了为什么被砍了。黄皮果树也许是近水井的缘故,枝叶茂盛,绿得青翠,结的果相当多,果子熟了,在一片绿中点了许多的黄,很是好看。我家的龙眼树是够高大的,是所谓“本地龙眼”,即本地土生土长的,不像果园里种的矮矮的那种,果园里种的主要是用来卖钱,并且我家的结的果也不如人家的大,然而很甜。树大的缘故,结的果也很多。
我最嘴馋了。每逢结果的夏天,我就巴巴地盼果实成熟。芒果没成熟也可以吃的,不过味是很酸的,如果切成薄片,放到糖里腌十几分钟,就酸中带甜,味道也好。对于未熟的芒果,我个人喜欢削了皮,沾着盐,直接就吃,很酸,把牙齿都酸倒。等到芒果从青绿色变成金黄色,就熟了,剥开皮,橙黄的果肉露出来,汁水渗流,看着就想咬一口。也有一种芒果表皮还青绿,但实际已成熟,若等皮变得金黄,就熟透了;这种芒果我们称为“蛋芒”。因为太好吃了,所以以“蛋”相称。那时的我每天总得吃一两个芒果才罢休,有时还不止呢!菠萝蜜也叫木菠萝,外形有点儿像榴莲,表面有许多刺,里边有一个一个包,不过榴莲的包很大,又很少,只有几个,菠萝蜜的小罢又满肚子都是,一般只有两个手指头大小,多则有上百个。菠萝蜜吃着就有些麻烦了,跟榴莲一样,得用刀切,不过里边脂液(跟树脂一样的汁液)粘稠,粘在刀上,不好弄干净;沾到手上,比较难洗,但是想吃就不怕被沾手。菠萝蜜除了成熟的大包,还有许多很小的,一丝一丝还未发育长大的小包,不太好吃,一般不吃。我们这里有一个说法,说“最傻的就是吃菠萝蜜的时候说话”,因为你花了时间说话,菠萝蜜就吃少了!吃完包,剩下核,可以水煮,把外壳煮得裂开,很粉的,吃多了要渴。石榴可不能多吃,多吃要遭罪。以前我吃多了,大便在肚子里结成块,拉不出来,痛得大哭,只好不断喝水。吃黄皮果有趣些。树枝多,容易爬,枝韧又摔不下。我爬上去就躺在枝叉上,伸手便可以摘到果子,躺着吃,感觉再好不过了。常常是这样,没等黄皮果熟透,我就摘了吃,用妈妈的话说,我“没熟吃到熟”。龙眼不好摘,因为树太高,必须借助长长的棍子,顶上分成“Y”字形,钳住一簇就扭,把果子连枝都扭下来。
龙眼树每到开花的季节,花香引得蜜蜂嗡嗡地闹,也引得许多啃食花的昆虫。这种昆虫我用字面不知怎么说,我对生物分类实在没有什么研究,雷州话里也有自己说法,只好用音直译,称之为“蛮啃”罢。蛮啃是我儿时的玩伴。用一根竹竿打花簇,便有蛮啃飞起,这昆虫飞不高也飞不远,飞了几下就掉下来,也有侥幸逃脱的。抓住空难者,把它两边的翅膀摘去大约三分之一,它就飞不起来了,只能扇着翅膀在地面打转,像推土机一般推开沙土;再折断带有爪的节肢,叫它连爬都不行。如此虽有些虐待的意味,但另有他用。拿两只蛮啃,让它们狭路相逢,撞在一起,它们就用头顶对方——看谁的气力大。也可以把翅膀摘得一边长些另一边短些,因为不平衡,蛮啃就在地上旋转,像陀螺一般。我和同伴就常常比试谁的蛮啃转得久。蛮啃从“屁股”后面会喷出一种液体,我们说是蛮啃的尿。这种液体是蛮啃保护自己的有力武器。有一回我的眼睛被喷到了,眼睛火辣辣地疼,我用清水洗,也只能起到缓解作用。这种液体要是弄到手上,手指就会被染成淡黄色;那会儿,我的手指常就是这样的颜色。龙眼树上还有一种昆虫,长得像蝴蝶,花花绿绿的真好看,长着向上勾起像象鼻的东西。这种昆虫数量极少,一棵树不过几只,又十分灵活,很难抓到,我有抓过几次,不过即便抓到了,也被我弄死了。陪我最多的,只有在本文才被称作“蛮啃”的昆虫了。
后来,庭院中央的两棵芒果树被砍了,据说是正对厅堂的缘故,照这里的习俗不吉利。倒也好,空了许多,在空地上和小伙伴们一块儿游戏。因为树多,龙眼树又大,浓荫遮蔽,清风徐来,在夏日下玩很舒爽。和小伙伴们玩的游戏有很多种,但是除了丢沙包,我用字面都说不上名,雷州话自有的名称太难翻译,若是像外语那样音译,许多人又不识得,恰如上面说的“蛮啃”。并且我们的沙包不同于别处的,我们并不用沙,而是用纸揉成一团,用胶布一层层紧包起来。更应说是“纸包”了;说是沙包,不过玩法有些相似而已。庭院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好的场所,让我们快乐地游戏,我们常常闹得尘土飞扬。妈妈对我们的疯玩可不满意,不高兴了,怒道,到外边玩去!可外边哪里抵得上我家的庭院!
房子前方,便也是邻家的屋后,土地黑沃黑沃的,能揪出蚯蚓。蚯蚓钓鱼用的,我用不着,即使有了也把它们弄死。土地肥沃可以种东西呀!我尝试种过玉米。把几颗干瘪的玉米种子浸在水里泡涨,再埋进土里,浇点水,发芽便指日可待了。不过玉米从来长不大,才长出苗头,就被鸡琢食了。家庭鸡不比饲料鸡,家庭鸡什么都能吃呢!也曾种其他东西,也从没有收获,毕竟我只是种着玩儿。有一样东西不用种也能得,那就是“猫耳菇”,也就是黑木耳,“猫耳菇”是雷州人的说法,大概是很像猫耳的缘故吧。先前种玉米的地方堆积许多烧火用的柴木,雨后常生出许多小小的猫耳菇。猫耳菇活不长,雨过后没水就枯死了;妈妈从不曾理会,因为柴木是烧火用的,猫耳菇会吸食柴木的养分,柴木就会腐朽,不能烧火了。——正好让我捡了便宜,没人浇水就让我来吧!我有事没事便像模像样地盛一盆水,泼上去,盼星星盼月亮般盼它们长大,隔一两天就来看看。我想象着猫耳菇长大,就拿来煮吃,特别好吃呢!但是柴木总归被烧火,我的猫耳菇也就没有了。
大了些,我家搬到小镇上,就不在故居住了,房子就空着;五叔和爷爷都来住过,但是住不惯又离开。庭院没人打理,落叶满地,偶尔奶奶才来扫扫。没人,便呈现出一股寂静的味来,时不时有鸟儿飞下来觅食,找到什么,又飞了去;没人居住,家里的许多东西便破败了,房间久不开窗,空气浑浊。种种的原因,庭院里的果树都被砍得差不多了,芒果没了,石榴没了,黄皮果没了,龙眼也差点被卖掉——我和几个哥哥极力反对,妈妈才留着;一棵芒果树根未绝,现在又长出几条枝来。树少了,整个庭院显得空荡荡的,仅仅的四棵树——一棵龙眼、一棵刚长枝的芒果、两棵菠萝蜜——找不到当年的伙伴,在庭院里寂寞地站着。龙眼每次开的花,没人喷农药,也少有小孩子抓来玩,花都被蛮啃糟蹋了,没得果子吃。唯有菠萝蜜,每年都结有许多菠萝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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