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婆在怪我。”妈妈环顾四周悄声说,“今早去看你外婆,我没有哭。回来的时候我就开始眼睛前面到处是飞蚊,打也打不走。我曾听说这种病,叫飞蚊症。”妈妈叹了一口气,“你外婆这是在怪我啊。”
我诧异地看向她,漫长的岁月不曾宽待于她,蜡黄的皮肤松松垮垮地爬满褐色的老年斑,以前我深深羡慕的大眼睛现在好似睁不开了,眼睛里弥漫着疲惫。
“妈妈,外婆不会怪你。”我坚定地看着她,“你的身体现在这么差,外婆只会放心不下你。”
“可是这么久我都没有去照顾你外婆,而且我本来没有飞蚊症的!”妈妈急急地说。
“妈妈,外婆没有从舅舅家搬走,我们也没有搬家之前你每天都去照顾她,帮她换洗衣服,刷马桶,陪她说话,怎么能说你没照顾她呢?后来距离这么远你怎么去外婆那里?”
“是哦,后来照顾她不方便了。”妈妈神情终于缓和下来。
我看着眼前暂时平静下来的妈妈,有种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妈妈七十岁了,有着严重的身体健康问题,还有让我们头疼不已的老年抑郁症。
上次我去看了外婆回来,对日益走向死亡的外婆心里很难过。回来后就对妈妈说:“外婆在那个年代,死了老公,家里成分也不好,另可带着你们三个乞讨,也没卖掉孩子,也没丢掉孩子,还把你们抚养长大,真的很厉害,可以说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这话我是故意说给母亲听的,因为妈妈记恨着外婆。而这些,即使妈妈已经七十岁,吃的苦比她脸上细细的褶皱还要多,她也不曾从这内心的恨中爬出来。
“外婆准备和第一任外公合葬在一起么?”
“嗯,你舅舅们商量的。”妈妈顿了顿,“到上山了,我要和我爷爷、奶奶、爸爸他们说,不要怪妈妈,她后来再婚也没有办法,不要怪她。”
妈妈看着我,好似对我说又好似不是。
过了三天,外婆火化,我们一群人上山送外婆最后一程。
阳光洒洒落落,墓园中一片寂静,我们不敢高声说话,唯恐惊扰了这里的主人。半个小时后,外婆才完整地进入新家。
纸钱烧起来时,红色的火苗腾地很高,像在跳舞,灰烬轻飘飘地腾龙而起随风远去。
妈妈站在火光前很久,久到靠着身后的石碑摇摇晃晃,没等火焰完全熄灭,妈妈就向着墓碑跪下去,旁边的人拉了又拉,妈妈执傲地说:“我要和他们说说话,我要和他们说说话!”
妈妈的动作很慢很慢,身体前倾,双手紧贴着额头,深深地拜下去,显得那样虔诚,她小声的又含糊的声音传过来,让我想起来她对我说的话。
起身时身边的人是拉着她起来的,她扶着旁边的墓碑缓缓走过来,双眼通红,满脸悲伤。
人死如灯灭,可是再也没有外婆了,身为女人,可以理解女人的苦,身为母亲,可以同感母亲的苦,身为女儿,可以体谅妈妈的苦。
就如妈妈问我的:“你外婆真的不恨我?”
我说:“我这样气你,你恨我么?”
“哦哦,我是不恨的,那我是相信了。”
我竟然没有外婆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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