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相聚之后,我们漫步在剑桥的查尔斯河畔,水面波光粼粼,洋溢着着午后阳光的绚烂,我们好久没有这么安静地手牵手漫步了。
他告诉我当年发生的所有事,高考分数出来以后,他本来打算报国内985高校,结果却听闻一个倍受打击的消息,他的母亲去世了。
在他十几年的生活里,他没有母爱,渐渐地也就习惯了一个人自力更生,他其实对母亲是有怨气的,他一直觉得是母亲抛弃了他和父亲,让一个完整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他一开始天天在心底怨恨着母亲的狠心和不负责任,父亲也从不愿再提及母亲。
但他后来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最该被责难的人。
那通电话来自美国剑桥的一个殡仪馆,工作人员是在母亲身上找到了一张卡片,上面一直刻着“陈远”的姓名,他们花了很大功夫才联系上他。
也是在那一天,多少误会多少怨念都像拨开云雾那样豁然开朗。
他的母亲的确去了国外,但不是远嫁,而是疗养院,她患了严重的分裂症,常常疯癫地胡言乱语,想入非非,也时有正常清醒的时候。
父亲承认了,他终于承认了他的过错,他看到母亲日渐疯狂,难以控制,于是自以为是地编造出一个谎言,并将她送到国外,没想到一待就是十几年,难怪这些年陈远从来没有见过她。
“别难受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陈远靠着我,紧紧抓住我的衣角,哭得像个孩子。
“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我爸,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他。”
也是,这些年他一直是蒙在鼓里,他毫不知情,他的母亲在世界的另一端饱受精神折磨,无数次想要自杀,最终选择了安乐死,他不仅没有见她最后一面,甚至还一直误解她。
“但是我想你父亲还是爱你妈妈的。”思索了许久,忽然好像悟出了什么,“如果他真的觉得你的母亲是个负担,为什么不和她离婚,还要一直给她寄钱疗养?”
陈远更迷茫了,他望着我,一时间哑口无言,我知道他走前与陈叔叔大吵一架,既而分道扬镳,但是这两年里陈叔叔一直不愿意告诉我因为什么而争吵,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所以,陈远当时就选择了前往剑桥,不仅仅是为了上学和母亲,想要弄清事实的真相,更是在逃避充满阴影的回忆。
“我突然想起来了,”他一下子攥紧我的手,“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去一个地方。”
我跟随他的脚步,上了巴士,我们都很沉默,我轻轻靠着他的肩,他坚定的目光里却藏有黯然神伤。
巴士开往了很远很远的田间,我感觉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而又煎熬,终于,它缓缓地停在了一个郊野荒芜的站牌,这也是最后一站终点站。
我们俩趁着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丝橙色光亮,走到了被绿荫包围着的小村庄,他终于开口了,“这里是我母亲刚到剑桥住过的地方,她除了疗养院,大概就是待在这里比较久了,我没有想过来这里,毕竟她后来就搬走了,一直在疗养院,生前所有的东西也早已经打包了。”
他拉我走近一个木屋,轻轻敲了敲门,这里早已经更换新主,里面是一个英国老太太,她好像早有预料,热情地引我们进屋,给我们到了两杯红茶。
一番交谈之后,原来她就是这个房子的房主,她认识陈远,十年前曾有个患病的女人租了她的房间,她们聊得很是开心,她曾在陈远母亲的照片里看到过他,她一聊起她的儿子,便格外幸福和自豪,但也会有些沮丧失落,后来住了一年多以后,她的病再度复发,随即不久送去了疗养院。
老太太带我们去看了陈远妈妈曾住的房间,还从柜子下面翻出来一个箱子,这是陈远妈妈遗留下来的东西,箱子上面布满了灰尘,陈远掸去灰,打开一看,有很多书,更多的是陈远的画,纸张都已经泛黄,再仔细翻找,还有一个厚重的日记本,里面记录了在这里生活一年来的点点滴滴,突然一封信滑落出来。
致我最爱的儿子小远:
好久没看见你了,妈妈都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上初中了,小学的时候老师天天夸你聪明,算数学没有人能比过你,相信你去初中会更加优秀,不会让妈妈失望。
前些日子从在睡梦中梦见你,有几个无耻之徒硬生生要将你从我身边拖走,我拼命地抓住你,你使劲地想躲在我的身后,可是怎么我再怎么伸长我的胳膊,却永远勾不住你的小手,我大概是太想念你,毕竟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宝贝儿子。
你爸爸跟我说他过几日会来这边看我,我知道你会问我为什么不跟你们待在一起,我明白你会怪我怨我,当别的小孩都有妈妈陪伴,而你却没有的那番落寞,对不起,儿子,真的对不起,我…我害怕有一天会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去伤害你。
请你长大以后对爸爸好一点,他为了你,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牺牲了自己,他是这个家最重要的顶梁柱,但是…我还是希望你长快一点,早一点替你爸爸分担压力和苦难,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很好,你真的不用担心,无论你以后能不能记得我,哪怕一点点,都没有关系,妈妈记得你就好。
我真的很痛苦,多少次想要轻生,又有多少次因为你和你爸爸再次煎熬地选择挣扎,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现实。
但此刻给你写信的我一定是清醒的,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很爱我的丈夫和儿子,我很爱你。
妈妈
2007.6.30
一切都大白了,他心底五味杂陈,身体有些颤抖,像是被一束光刺激了内心最深处,他酝酿许久,想要坚强地接受这一切,可还是一滴泪划过眼角。
此刻的我,除了陪伴,无需多言。
后来我们一块回了陈叔叔的家,他们父子俩大力地拥抱彼此,更多的是厚重深沉的父子情吧。
看着他们父子温馨的画面,我又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的亲生父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呢?
其实亲人终究还是血浓于水吧,面对父母,我会选择理解和原谅,不是因为不在意,而是感恩能把这样的我带到这个世上,体味这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一生。
无论是亲情,友谊还是爱,再善意的谎言,我想可以理解,但是我更愿意听到你真实的独白。
争吵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可感谢争吵之后还能够和好如初,大概是因为爱吧。
我们自以为总能猜到故事的开头和结尾,但是永远不晓得它的过程有多么曲折生动。
番外二
大学毕业后,我申请去了美国学习声乐,与留在英国念硕士的陈远相距甚远,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异地恋。
星辰在网上跟我经常通视频,还在我面前秀恩爱,她找了一个与她一样是个学霸的同班同学,并且现在在商贸公司上班,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部门经理。
杨依然依旧是孑然一身,但是倒也自由舒坦,奔波在各个地方,为篮球俱乐部效力,征战无数“沙场”,期待他早日成为篮球巨星。
今天我正好结业归来,我刚到机场就有一波歌迷拥来,拿着新专辑让我签名,在拥挤和沸腾之中,赶紧走了专用通道,一边与粉丝挥手告别,一边上了陈远的车。
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看得出来他也很忙,黑眼圈那么重,头发也长得足以当作草窝,胡渣估计也是刚刚剃的,要不是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方格衬衫,我真的得叫他大叔了。
我坐在副驾驶上,紧紧挨着他,他开往一家餐厅,据说星辰他们为了迎接我,专门搞了个派对。
我刚一进门,他们就开香槟撒花地庆祝了,尽管那一刻我很想笑,很开心,但是更多的是想哭的心酸,大概就像游子思乡那样看到了亲人,我热泪盈眶,用调侃的话语掩盖自己快要落下的泪水,我们互相拥抱,星辰,杨依然,安迪……都是陪我一路走来的人啊。
或许一份超过岁月的友情让我们更像彼此的亲人,我们的默契和感情,超过了言语,超过了血缘,我不用做些什么,你们都能懂得,志同道合,相伴永远。
真正的朋友也许很久都没有联系,但是却仍然留在你的通讯列表里,平日里你们没有问候,没有交流,没有联系,可彼此永远不会删,因为你知道对方没有走,他们俨然习惯性地存在在你的心底,有那么一份实实住在的沉甸甸的厚重感,直到有一天,你累了,你哭了,你想了,会发现他们依然还在你身边,聊起来还是那么热情体贴,熟悉久违,温暖人心。
番外三
结婚以后,我跟陈远还会习惯性地来到海边,每年夏日都会来吹海风,我们不习惯说什么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却能感觉到彼此相依的爱,大概生活就是这样平淡,既而细水长流。
今天是爷爷八十大寿,他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我们扶着他去了海边。
夕阳无限,海鸥飞逸,我跟陈远一左一右陪在爷爷,握着他斑驳苍老的双手,可还是那么坚韧有力。
真好,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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