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生花

        一日，十七岁的女儿写完作业后，扶着她的小蛮腰一歪一扭地从卧室出来，看见我，便呜呜拖着长音哀鸣起来：“妈妈，我的老腰呀！”我被气笑了：“你都老腰了，让我的腰情何以堪！”

        “老”，似乎是女子最恐惧又常常挂在嘴边的无法回避的一个话题。都说女人如花，花似乎没有常开不败的道理。什么样的年龄才是女子最好的年龄？

        最令女子怀恋的是豆蔻年华吧！“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豆蔻年华的女子，还未惊起浮华三千，不曾跌落万丈红尘，恰似那初春枝头含苞的梦，洁白的，娉婷的，袅娜着淡烟般香气的梦。她们的眼神，如小鹿，清澈灵动。只是豆蔻年华虽好，如烟易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二八年华的女子眉如远山，目含秋水，灿若桃李，美若星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少女的美是清新自然的。“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样的纯情与娇羞，独属于二八芳华，少女的美亦是活泼娇俏的。无奈二八芳华再美，韶光难留。

        提起易安居士，很多人最容易想到便是她那句“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人比黄花瘦”，写尽了一个东方女子的高雅与憔悴，美则美矣，只是太过伤感。昔日那个活泼俏皮、不知忧虑的少女成了终日思情悠悠、愁肠绵绵的思妇。有人用“半生烟雨，半世落花”来形容易安居士的一生。读她的词，我总是把前后两个时期分开。放在一起，太多意难平。隔着千年的时光，想到乱世中她的痛失挚爱，想到她的漂泊流离，想到她的再嫁之辱，想到她的凄凉孤独……这样的遭遇加诸于一个骄傲敏感、才情绝绝的女子身上，总觉得命运太过残忍。前半生不断得到，后半生不停失去，失去青春年华，失去安暖烟火，失去亲人家国，直至剩下那个“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自己。

        这也是很多女子命运的缩影吧。只是过于平凡的我们，故事显得平淡了许多，只有自己明白这一路的跌宕起伏里经历了什么。网上有个很火的小视频，显示了一个女子结婚前后的变化，渐渐消失的灵动活泼的眼神、飞扬含笑的嘴角，令无数网友泪目，仿佛戳中了屏幕背后的自己，有人说，这就是嫁给生活的模样。

        每个女孩子都要长大，走进红尘烟火里，我们只能是这个样子吗？

        记得曾经二八年华的自己，常常无法忍受中年女子的鄙俗。涉世未深、不解生活的我，厌弃那一个个“杨二嫂”的模样。家长里短，锱铢必较，一地凌乱的鸡毛，满脸岁月的烟尘。直到有一天，坐火车去上海，被一个上铺的二八少女喊“阿姨”。愤懑不甘之余，也真正直面自己已人到中年的事实。明明还是一颗少女心，无奈转眼成阿姨。一想到将要跨入“大妈”这个阵营，不寒而栗。

        就这样老去吗？当然不要。

        我有一个闺蜜，多年前的她，体态微胖，凡俗气质。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她，皮肤紧致，体态纤细，舞姿轻盈，大家都惊叹于她的逆生长。十多年的时光，在她身上成就的是美丽的逆袭而不是衰老的颓势。不仅如此，她还用日复一日的坚持，习得了一笔好字，即便戴上了花镜，也从未停止过练习。这样优雅老去的样子，真好！

        “年岁有加，并非垂老；理想丢弃，方堕暮年。”一个女子，对美的追寻，应是毕生的理想。向美而生，从美而终，外修于身，内修于心，一生都在美美的路上。

        去年秋天，我度过了自己的四十二岁生日。一日醒来，揽镜自照，惊奇地发现：被我嫌弃了四十多年的单眼皮不见了，我竟然变成了双眼皮儿。是因为眼皮松弛下垂吗？还是因为喜欢的看得最多的人都是双眼皮？抑或是因为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因果未解，我把它当作了岁月的馈赠。虎年春晚，看到李荣浩的小眼睛的时候，原谅我不厚道地笑了。

   

      谁都无法避免老去，但老等于丑吗？显然不是。

        复旦大学的哲学系博士陈果说过：“人只活一次，你怎么舍得让自己短暂的一生是丑陋的？你怎么舍得让自己短暂的人生只是在往下坠落？即便是坠落，也应该具有落日般的华丽吧！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力量，一种是向上的力量，像光；一种向下的力量，叫重力。如果我们想让自己永葆美丽，永葆内心的一种健康，一种清澈，一种清新，一种和谐，我们就要不断地在自己有生之年，永不停歇地往上生长。有一天我们都会老去，没关系，让精神向着光不断成长，不断地越来越真，不断地越来越善，谁若接近你，就是接近光。”

        市井长巷，聚拢来是烟火，摊开来是人间。人间烟火里的女子，也许都会经历人生的至暗时刻。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中写道：“没有人知道，我们不动声色的背后，隐藏了多少软弱与悲伤。或许成年人的世界，真的是一汪苦海。但当你一个人熬过所有的苦，再回首，会发现，当时咽下的眼泪，早已化为一身的铠甲。”中年女子的眼神也许不再柔软，步伐不再轻盈，但历经千帆，她们往往精神更加成熟丰盈，心灵更加勇敢坚韧，处世更加从容淡定。“二十到三十，如郁金香，慢慢学会收敛也是一种美；三十到四十，如百合，沉静中也散发幽香；四十到五十，如玉兰，我已成树，隐忍中依然强大，暗香浮动；五十到六十，如梅花，就是寒冷也不能阻挡我在冰中绽放。”谁说这不是美呢！眼睛里写满故事，脸上不见风霜，对这个世界微笑，为自己感到骄傲。这样的女子是极美的！

       

      我们有幸生活在这样的时代，独立、自信、勇敢、宽容，是这个时代赋予我们女子的恩赐。麦家在《人生海海》中说：“真正的勇敢不是叫嚣潮起，也不是等待潮落，而是在人生的海平面上，以平常心面对浮沉。无论明天是风平浪静还是狂风暴雨，都能在潮落之后拥抱生活，迎接下一个潮起。”经历了人生风雨的女子，多了一份“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通透智慧。她们在潮涌潮落之后，渐渐明白，无论遇见谁，都是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能教会自己些什么。无论去向哪里，都是自己该去的地方。这一生，经历该经历的事，遇见该遇见的人。岁月不声不响，她们不慌不忙。在凡俗的烟火里，且以素心，阅来日方长。

        “岁月极美，在于它的必然流失。春花、秋月、夏日、冬雪。”不同的年龄，不同的际遇，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在繁华中自律，在落魄中自愈，披光而来，向美而生，什么样的年龄都是最好的年龄。不伤感，不忧惧，满怀勇气热爱抵挡风沙，许下美好愿望写就年华。岁月漫长，一路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