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怎渡万重山

                    轻舟怎渡万重山

  字斟句酌，挣扎许久才敢拿起笔来尝试写出这样的真实记忆，如果你读了片段，没有后续，请原谅我的不够勇敢和小心翼翼。

    这是一个冗长的故事，主人公是我，其他角色，听我慢慢说与你听。

    追溯到96年我出生的年代。父母刚结婚不久，家里借钱盖了房子，奶奶患了癌症，一贫如洗。大概父母也没有感受到新婚的快乐，就要承担起生活的压力。后来听说，父母感情也不好，是因为有了我才没离婚。你看，成年人的罪责归因处大多都是那句“为了孩子”。我不知道我的到来是否也给父母带来了片刻的喜悦。而后长达16年多的时间里，我都是在寄养中度过，本该参与我成长的父母，也整整缺席了这么些年。但你知道，所谓寄养，便是没有归属感的。

  一周岁后，妈妈把我交给外公和外婆随父亲外出打工，我完全没有任何记忆，我只记得我非常听外婆的话，虽然我是个调皮的孩子。外婆也多次救我于生死之间。“误食老鼠药”“大颗粒的糖果卡在嗓子眼里喘不过气”“扣子塞进鼻子里”等等我记得或不记得的清奇事迹可就太多了，如果没有外婆，可能我早就离开这人世间。我对外婆非常感恩，她的“厉害”在这里就可见一斑了。我三岁前的记忆应该大多是开心的。

  后来我上了小学，个体独立意志开始萌发。我是个很听老师话的孩子，所以成绩一直都还行。这时候，我变成了外婆眼里的“坏孩子”，我不愿再事事听从她的说教，我有自己的想法，但大多数都破灭了，她的掌控欲太强了。我生来就是个调皮的孩子，贪玩、好动，她总是用数不尽的规矩不停约束我。16岁之前，我几乎是没有睡过懒觉的。别的小朋友周末做完作业后可以肆意玩耍，我却被限行在家摘棉花，那一筐筐堆在墙角的棉花，简直是我童年的噩梦。好多次我“逾墙走”后，回来是冷眼和讽刺，还有花式毒打，那一条条竹鞭的印记，吓退了送我回来的小伙伴，他们鲜少再来了。但每每回忆起出逃一天肆意玩耍这件事都觉得新鲜和激动。而令我至今原谅不了她的还有另外两件事。第一件，那是小学唯一组织的一次春游，科技馆一日游，费用是30元，全班同学都参加了，只有我是个例外，我哭着求她让我去，她冷漠无情地告诉我：“去什么去，有什么好去的。”我没再纠缠了，好容易盼来了妈妈回来，我以为这事儿又有了希望，谁知她一句“长大了你自己去”便打发了我，外婆也在一旁极力反对，我没再说话，小小年纪的我大约就在这一刻成长了，我不相信30元会难住他们的生活，我无法理解这种合理的要求为何不被接受，真正制约我的不是一遍遍的“家里真的没钱”，而是我的诉求不被重视和接纳。再后来，妹妹弟弟参加了每一年的春游，妈妈总是说，他们在城里上学，每一个同学都去。是啊，所以我就活该因为这30块钱遗憾至今吗？同学们再说道科技馆的见闻时，我露以微笑掩饰尴尬，作沉默状。第二件，08年汶川地震，我们在老师的组织下，隔着屏幕见证了着这场毁灭性的灾难，后来学校便发起了募捐活动。凭我对外婆的了解，她这个极度抠门且守财奴一般的人，不仅不会让我捐款，反而会大发雷霆。果然没出所料，第一次我请求捐款，她狠狠骂了我一顿，我悻悻走开，第二次便是扬起巴掌要打我，嘴里骂着：“捐什么捐，老师整天就知道糊你们的钱，怎么没人给我捐钱……”随即从口袋里扔了一块钱给我，我真的很绝望，再次作沉默罢。第二日，我满怀羞愧揣着这好不容易求来的这一块钱交给了老师，老师当众批评了我，“还有同学居然只捐了一块钱，家里两块钱都没有吗？”大家都知道老师说的是谁，那一刻，我觉得脑袋有千斤重，羞红了脸，怎么也抬不起来，我的自尊心在桩桩件件中被摧毁。我还是瞒着奶奶去舅妈家借了10块钱递进了募捐箱，外婆可以冷漠，无知没有同理心，而我不能，我读书识字，尚且不能被眼前的困难打败，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就可以脱离她的魔爪了，我那时常这么想。

    这样的事件不计其数，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我可以原谅她所有的不善待我，独独无法释怀这两件事，是创伤，是委屈，是孩提时代最需要的自尊和关爱。我不记恨她，但我无法原谅她，这一辈子。

  说回来吧，在外婆觉得她无法完全掌控我时，一遍遍向我妈哭诉我的诸多不是，她精准拿捏父母无法把我带在身边的无奈，话里话外都是孩子难带，想要我妈补贴更多的钱。爸爸怒了，在春天来临之际，又把我寄养在大姑家里。离开外婆家的那一刻，我无比开心，没成想是从一个坑跳进另外一个坑，大姑和姑父其实都是个实在人，只是大姑也和外婆一样抠门且苛刻。她总是说：“没有钱买零食，你要想吃零食，就去捡废品，卖了钱，我给你买。”于是，我就游走在大姑家的周围，到处捡东西，她不让我穿好看的衣服，总是让我穿二哥那件又长又大还裂了口子的外褂，我浑身脏兮兮地到处捡东西，我知道别的小朋友嫌弃我脏，不愿意和我玩，在那里我只有一个朋友。终于攒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废品，大姑说只卖了6块钱，买了一袋瓜子，告诉我够我吃一阵的了，虽然生活得不好，但我至少还是自由的，大姑不会像外婆那样什么脏话都往我身上骂，起码不苛待我，我非常感恩，我很想念父母，但整整一个学期他们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或许，他们也忘记还有我这个被丢在农村的孩子了吧。直到放假前的那一天，大姑破例给我买了一支5毛钱的雪糕，我吃得很开心。爸爸来接我时，我在唯一的那个朋友家里，她的爷爷奶奶和蔼可亲，给了我一片西瓜，我浑身脏兮兮的，不好意思只得躲在门外吃，一片西瓜，我吃到瓜皮见了底，还舔了舔嘴，爷爷奶奶让我进来再吃一块，我虽然真的很想吃，但我没有伸手去拿，我很知足。现在想起这件事，真的心酸又好笑，我感激大姑和姑父收留了我，照顾我，不管生活如何，至少他们是真心对我好的，否则我真的没地儿呆。

    因种种原因，我又回到了外婆家，开始初中的生活。学校还是离家很远，外婆不愿早起给我做早饭，我总是起的很早自己做早饭，吃了去上学，偶尔她也会给我一块钱买两个包子吃，从小学开始到初中，我永远是班里最矮的，永远站在第一排，长大后大人们总说是小时候吃的没有营养。的确，我现在都很爱吃素菜，公婆总说我很挑食，什么肉都不吃。无伤大雅了。那会子，学业滞后，我很想去补课，想了下，妈妈断不会直接拒绝我，可也会旁敲侧击告诉我“家里没钱、家里没钱，弟弟妹妹上学都要花钱”我理解，所以我再次选择了沉默。有一点，不管我的成绩好坏与否，他们也不会过度怪我，用妈妈的话说，我们没有监督过你的学习，也没有管过你，你考的好坏就这样了。哈哈，妹妹从二年级一直补课到高三，她就是这样被送进大学的，而我“就这样”，ok,我理解，我是姐姐，我应该听话懂事，理解父母，没问题。16岁，我读了大专，开始住宿生活了，当我周末回到父母的家里时，显得格格不入，父母常见的生活习惯里似乎没有我这个孩子，生活重心永远都是围绕着弟弟妹妹。妹妹好笑的告诉我：“姐，你没回来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表姐，我完全不知道你是我的亲姐，我一直以为我们家只有两个孩子。”你瞧，我们多么生疏。到这里，我又以为回到自己的家应该会幸福很多吧，没成想居然更是煎熬。每个周五的下午，爸爸去车站接我，见面的第一句话常常是，又没钱了吧，只有没钱才回来。我好气又好笑，这不是正常周末回家吗？我不应该回来吗？妈妈更是无语，“一天到晚回来就是要钱，你说你每个月到底要花多少钱？”更让我难过的是，她游说邻居阿姨让我写保证书，每个月不能超过多少钱。我依旧没有反抗，或许我一直都是那个不愿意给父母增加麻烦的小女孩，乖乖写了保证书。但“没钱、没钱”这个词语还是会高频率出现。我多想问，没钱是因为我吗？没钱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孩子？生了我又为什么不能陪伴我？为什么一直都要让弟弟、让妹妹，为什么哭闹就是一点不懂事、不听话的孩子？妹妹上了大学就理所因当给了比我多一倍的生活费吗？内心呐喊无数次，强忍了回去，问了也是无用功，这么多年了，我觉得自己是他们的累赘，我的重度自卑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为人处世。没钱是理由吗？没爱才是。五年弹指一挥间。

    说到这里，或许你会觉得我一直都在控诉外婆和父母的不是，其实不然。更多的会是难过吧，还有无法从头来过的遗憾。毕竟到现在说起这事，我还会红了眼眶。我理解父母养育三个孩子的辛苦与不易，我很小开始就不愿意给他们增加麻烦，我很调皮，也很懂事，我一点儿也不怀念童年，读大专后也很少回去。没有归属感的童年里，只有外公倾其所有，全心全意对我好，他是这世间最疼爱我的人，却也在前年，永远地离开了我。我记得他的音容笑貌，记得他为我所做的一切，他给我做了很多个毽子和小板凳，买给我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零食，他生前留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有花，如数交给了妈妈。所有小孩都很喜欢外公，却不喜欢外婆，是有原因的。他真的是照亮我童年的一束光，这么善良的外公，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便是我人生前21年的生活了。工作后，我自考了本科，一直在教学第一线，不断完善和调整自己是我疗愈自卑的绝佳办法。一直很缺爱，一直被忽略，有一段时间，我也别喜欢大量囤积生活用品，以此寄托我的安全感。直到遇见了小吴，他的正能量治彻底治愈了我的自卑，从来没有人会说，你这么好，为什么要自卑呢？这也是下定决心嫁给他最重要的一点。他或许提供不了很多情绪价值，却总在我需要时首当其冲，这是我的父母无法做到的。爸妈现在还是张口闭口“没钱、没钱”我已经无感甚至厌烦之至。以前会归因在自己身上，如今觉得与我无关，满满都是负能量，真正没钱的人不会总是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这个词伴随我太多年了，请不要把严重偏爱甩锅给贫穷这件事，即将30岁的我不接受这一套说辞。

    淋过雨的人总想为别人撑伞，属实真理。我一直都没去过科技馆，也会在很多平台捐款，来弥补缺憾。童年不幸，却也成长为一个身心健康的孩子，我还是很感激外婆的养育，大姑和姑父的收留，父母为数不多的教育和外公的恩重如山。而立之年，虽是自揭伤疤，也要坦然接受。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成为第二个我，我会为她撑伞，全身心爱她，为她计深远。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漫漫长路，其修远兮。

    渡不过万重山，也不怕行路难，祝我珍重，吻你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