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烟

一

抽上一支烟，其实那只是对尼古丁的依赖，或者只是为了消除紧张。

点上第二支烟，不过为了点燃一个人的寂寞。

夹上第三支烟，表示我想你，亲爱的，在生生世世的梦里。

二

罗毅从咖啡店里疾步走了出来，眼睛湿湿的，朦胧的眼里溢出了一点点的忧伤。这是第几次相亲了，罗毅记得不太清楚了，似乎是七次，好像又是八次，又好像是第一次。外面刚下了点小雨，远处阴沉沉的乌云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上，仿佛时刻都要掉下来，他抬起头，努力眨眨眼，不让自己眼眶里的掉出来。深吐了一口气，扔掉嘴里的烟头，不由自主地从兜里掏出烟盒，取出今天抽的第二支烟后却发现烟盒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烟了。他把云烟嗅了嗅，给自己点燃，缓缓地吐出一缕缕白烟，轻轻地吸入鼻腔里，再一次慢慢地吐出，然后看着吐出的烟雾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消散，罗毅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在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三

难得的周末。罗毅被一段刺耳的铃声吵醒，微眯着眼，不耐烦的在床头摸索着手机，按了接听键。

就听一声音传来：“罗毅，在干嘛呀，打了那么久的电话都不接。”然后停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你不会还在睡觉吧！我靠，你这个家伙。快点起床，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今天要去相亲了吗？你怎么像猪一样还在睡，我他妈遇到到你哦。”

罗毅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点，果断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回床头，打了打哈欠，蒙上被子正准备再睡一会儿，该死的铃声居然又响了起来。罗毅向另一边翻了翻身，魔音依然不知疲倦的响着，愤怒的爬起身，拿起手机，再一次挂断，关了机。想着再睡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被折腾得没有了睡意，罗毅只好不情愿地起床。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毅儿，你怎么还没起床啊？红军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给你介绍了个城市里的女孩子，今天是你和人家见面的日子，这么大的事，你这个死小子竟然瞒着你妈。你快起床啦，再睡会就迟到了，不要让人家女孩子久等了。红军说了，待会他开车来接你。”

罗毅一边洗漱，听着他妈还在门外一个劲地唠叨。“你妈不是老古董，当初我没要求你在大学里给我找一个儿媳妇，那是因为你还在读书，没啥事业，也还小，怕你照顾不好人家女孩子，你看你现在都32了，真的是老大不小了，你爸走得早，现在你妈也老了，你说我当初给你介绍了那么多的女孩子，你怎么就一个也看不上呢？你就不要对人家女孩子要求太高了，该认真找个人好好得过一辈子。”

“好了好了，我去还不成吗？”罗毅被念叨得不耐烦了，一口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应承道。

四

红军对着副驾驶座位上的罗毅仔细打量了一番，嬉笑道：“你就准备这么去相亲？”

“相亲而已，随便穿穿，和平时不都一样嘛？何必为了讨好某一个人而刻意打扮，让自己显得很拘束不自在呢？”

“我不管，反正你这次必须要用尽全力。”说完红军把车停了下来，从后面拿出一个包裹，扔了过去。

“这是什么？”

“给你买的衣服啊，我知道你这个家伙，似乎每次都是那么个造型。”

“我看不必了吧。能成功的注定成功，不成功的你再怎么精心打扮也没有用。”

“唉，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太死板了，你要就穿上，不要我就扔窗外了，我可是昨天晚上拉着我的老婆跑了大半条街，才给你买了这么一件衣服，别怪兄弟矫情，我是真的希望你这次能够成功，找个人相伴是一生乐事。还有我他妈这辈子除了我爸，我就还没给其他人买过衣服呢！”

“别扔，好，我穿行了吧。真的谢谢了。”

“你以后要是再给我说谢谢，信不信老子给你一脚，朋友嘛，客气个锤子。当年我大学时老婆做人流找你借钱，你把自己所有生活费都给了我，自己却吃了整整一个月的馒头和咸菜。我他妈跟你说过谢谢？”

“好好好，以后不说了。”

“我知道，邵姨也曾经给你介绍过六七个女孩子，不是你看不上，而是你忘不掉。你说她就只相恋了三年，但都分开了九年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人家？我不知该是说你傻，还是说你专情，说不定人家孩子都是好大一堆了，是时候放下了。”

罗毅换上了衣服，靠在座位上，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发呆不说话。

红军看了罗毅一眼，看着他似乎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继续说道，“放心吧，你和可儿一个是我兄弟，一个是我好朋友，这个社会，媒人是不好做的，我可不是胡乱搭线的。我对你们都有足够的了解，要是六年前，可儿还真不适合你，无论是那时她的脾气还是性格，不过那次失败的婚姻对她有了很大的改变，爱情不需要轰轰烈烈，能平平坦坦，安安稳稳地度过一辈子，那才是真正的婚姻，这其实也是你所想要的。现在你们一个是干柴，一个是烈火，不需风吹草动，也不需火上浇油，靠近就能熊熊燃烧。”说着说着，红军抱着方向盘大笑起来。

“你小子前面说得还好听，后面越说越不正经，你就这样把你的朋友卖给我了？注意看路，放心吧，我尽量，尽量。”

“卖给你，我放心。”

五

站在咖啡店的门前，罗毅看了看手表，还好没有迟到。相亲那么多次，从没认真对待一次，想起妈和兄弟所说的所做的，除了感动他也想不出其他词了，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现在是时候应该好好相一次亲了。进门前又反复地告诫自己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对着大厅外的玻璃门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叹了一口气，然后地笔直地走了进去。

他却意外的发现，红军介绍那个的女孩子已经在了那里，而且似乎等了很久了。

“你是罗毅先生吧，我叫陆可儿，请坐吧，”她率先站了起来，帮他把座位拉了出来，微笑着对他说。

“陆小姐，不好意思，我迟到了。”他依旧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坐下。

“不，不是你迟到了，是我早到了，我善作主张为您点了一杯蓝山咖啡，请你不要介意。”

  “哦，蓝山咖啡挺不错的，我还记得，这种咖啡的咖啡豆产自牙买加蓝山，泡出的咖啡甘、酸、苦三味搭配完美，香醇浓厚，”罗毅坐了下来 ，喝了一口，皱了下眉,“不过这杯咖啡明显因为烘焙师的深度烘焙显得苦味过浓。要知道即使是同一产地的咖啡豆也会因为烘焙技术、萃取技术而产生香、醇、苦、酸味道的口感差异。”

“咦，罗毅先生原来这么懂咖啡啊？我喝了这么多年的咖啡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套理论呢。”

“很多年前读大学时喜欢喝咖啡，还加入了一个名叫‘咖啡哲学’的学生社团，专门研究过，因此，对此略有一点了解，只是好多年没喝过咖啡了，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喝蓝山咖啡，因为它很贵。”

  “陆小姐，既然我们都是为了相亲而来，我想其实我们不必拐弯抹角了，跳过一切细节末枝，我们可以直接步入正题。”

  陆可儿怔住了一会儿，噗呲一声就笑出声来，说，“罗毅先生，你这么直接，好吧，我们步入正题。”

  “陆小姐，为了让你对我有更多的了解，我会如实地向你反应大多数异性都要问及的问题。第一，如你所见，我不帅；第二，我很穷，在乡下教书8年，也存了点款，有支付住房首付的能力，但不会买房在大城市，因为乡下的孩子们需要我；第三，我不会浪漫，时带着喜欢的人出去旅游，但我会在妇女节、情人节、七夕节、结婚周年纪念日写上一份情书或者送上一束鲜花；第四我嘴不甜，不会每天给喜欢的人说亲爱的和我爱你；第五，我太过老实，不会对人撒谎。第六，我上班可能会很忙，有时上两门课，教三个班，可能有时候会忽略了周围人的一些感受。对了，还有这是我第七次相亲。”

陆可儿呆住了好一会儿，半天没有说话，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你如此坦诚，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谈过5次恋爱，还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在这些人里面，有帅的，有钱的，会浪漫的，也有嘴很甜的。离婚后也相过几次亲，很多人宁愿承认自己不帅，也不愿承认自己很穷。你是我第一次遇见像你这么开诚布公的人。红军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大学同学，是我很好的朋友。和他一起聊天的时候，他经常和我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我也很乐意听。红军他曾经说，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值得他佩服的人，那就是你，不是因为你的专情，十二年了也忘不掉自己的第一个女朋友，而是因为你毕业后拒绝了城市里丰厚的条件，回到你们老家任教。说实话，我很欣赏你，所以我才让红军安排和你见一次面。我想我们这是很好的开始，我喜欢你的坦诚，重感情以及不忘本。”

六

罗毅反复喃喃自语着坦诚，重感情，不忘本。

“你喜欢我什么啊？”

“老实”

“还有呢？”

“不浮夸。”

“还有呢？”

“老实。”

“还有呢？”

“不浮夸。”

“难道就没有别的了吗？”

“还有我喜欢你爱我超过你爱你自己,”她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那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的善良。”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我喜欢你的善良，”罗毅大声的说。

“我还是听不见，”她用手圈着嘴巴，大声地说。

罗毅站起来，大声说：“我喜欢你的善良。”

“罗毅先生，你说什么，”陆可儿羞红了脸颊。

  “哦，哦，陆小姐，不好意思我失态了，”站起来的罗毅不好意思地望了望周围的人，欠了欠身略表歉意，坐了下去说，“陆小姐，我想抽支烟，你不介意吧？”

陆可儿不解问道：“我不反感男人抽烟，但是罗毅先生，这里可是咖啡店啊。”

“哦哦哦，对对对，抱歉抱歉，”罗毅连连点头。

“罗毅先生，要不你再喝一杯咖啡吧，或者，你喜欢喝点什么？”

“你喜欢喝点什么？”

“给我点一杯咖啡吧。”

“来两杯茉莉花茶。”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茶，我喜欢咖啡！”

“罗毅，我是医学专业的，我知道长期喝咖啡和抽烟都会对身体有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放纵你的嗜好的。要么选择抽烟，要么选择咖啡。不过我建议你少抽烟，多喝茶，这对抽烟的人有好处，还有答应我以后每天最多只能抽三支烟。”

陆可儿见罗毅没有回答，再一次问道：“嗯，你喜欢喝点什么？”

“给我一杯茉莉花茶吧。”罗毅随口答道。

陆可儿觉得很是奇怪，不过还是耐心地再一次提醒他，“罗毅先生，这里可是咖啡店。”

罗毅回过神来，愣了一下，站了起来，对她鞠了一躬，说，“陆小姐，实在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合适，万分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七

“对不起，先生，我撞到你了。”

罗毅抽着香烟一边低头走路，夹在手中的烟蒂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的积水里瞬时熄灭，罗毅没有抬起头，看着浑浊的泥潭中倒映着一个女人的身影，水中泛起了涟漪。

女子看着掉在地上的烟蒂，仔细地看了罗毅一眼，高兴起来，“哈，是你啊！”

当她看见对面这个男人的面孔，女子瞬时就惊呆了，没想到会遇见自己的大学同学。

“秦秦……琴……”也许是烟抽多了，嗓子有点不舒服，罗毅咳嗽了一下，继续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也能遇见你，呵呵，这是你的孩子吗,都那么大了。”

女子笑着说道：“对啊，都七岁了，我儿子，叫杨凯，来孩子，这可是你妈的大学同学，你应该要叫叔叔哦。”

小孩抓着秦琴的手，松了下来，从她的身后站了出来，听话地叫了他一声叔叔。

罗毅摸了摸他的头，说：真乖，嗯……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呢！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们那时的同学都结婚了，你呢？结没结婚啊？”

罗毅笑了笑说：“那些同学都比我有出息，我呢，还是老样子，在乡下教书，和孩子们一起挺开心的。现在一个人，两个人过着幸福，一个人过着潇洒，最近也要结婚了。”

“我家就在附近，几分钟就到了，要不要到我家喝点咖啡，我记得大学时的你最喜欢喝咖啡了。”

“我啊，我出来办点事，我学校里面还有点事，我得赶快回去了，要不我们改天吧。改天我请你喝茶。”

“那好吧。那……那小凯给叔叔说再见。”

“叔叔，再见!”

女子转过头又一次看见了水潭中的烟蒂，牵着孩子的手迅速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眼睛里起了雾，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孩子问，“妈妈，你怎么哭了？”

妈妈擦了擦泪水，仰了仰头，说，没事，妈妈眼睛被烟熏的，一会就好了。

“妈妈，我们怎么往回走了，我们不是去菜市场买菜的吗？”

“不去了，妈妈想去菜市场买一包烟。”

“妈妈，爸爸是不抽烟的。”

“哦，那我给自己买包烟。”

“妈妈，你抽烟吗？”

“我抽烟吗？”

“抽的，我只抽他的第三支烟。”她在心里暗暗说。

“哦，对了，妈妈，菜市场卖烟么？”

“妈妈，我们还是早点买菜回家做饭吧，不然爸爸又该吵你了。”

……

八

城市的一边，大街上，一个中年女子牵着她的儿子慢慢走进了人群中，两人的对话声越来越弱，渐渐地淹没在了属于繁华都市的喧闹声中。

城市的另一边，某个角落，一个中年男子依靠在墙角，从烟盒中取出最后一支云烟，点燃，笑着将香烟夹于指间，看着烟雾一点一点消散，飞上云间。

天空又慢慢下起绵绵的雨来。

九

“喂……”

“秦秦”

“罗毅，你工作的那边还好吗？”

“我啊，怎么不好，那群孩子很听话，当老师挺好玩的，就是挺想你的。你呢，大三了，学习辛不辛苦啊？”

“没啥辛苦的，你收到我寄给你的云烟和茶叶了没有。”

“早就收到了，烟都快抽完了。”

“你知道的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不是答应过我，每天最多只能抽三支烟的吗?

“我才不喜欢抽烟呢，只是很想你的时候抽抽。”

“那你想我的时候，就将第三支烟点燃夹在手上，不准抽它。让那一缕缕烟雾飞上蓝天，天上的云朵就会捎来你对我的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