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狗伍印象里，爸妈就吵过一次架，那天晚上是他印象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三老大落泪。

山鼠还在村里的时候，狗伍成天成天和他野在外面。南子本来是不介意的，一天她收到了以前村里一起玩长大的二凤从城里来的信。二凤十岁前一直在村里，和南子最要好，经常玩在一起，十岁的时候父母联系了城里的亲戚，要去城里发展，就带上二凤走了，这一走就是没了音讯，没想到现在来了回信。信是送到南子手上了，但是南子没读过书，不识字，儿子狗伍更不用提了，三老大认识点字，回来后给南子读了一遍，中间好几个字不认得，俩口子前前后后琢磨了半天，算是有头有尾的给读完了。南子心里是暖得很，问三老大能不能帮忙写字，她来说，回给二凤，三老大说试试，最后还是不行，能写的字比能认的还要少。

南子看到了边上的狗伍，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下。南子和三老大商量起读书的事，三老大二话不说就表示不肯，他还是第一次对南子那么坚决的否定，他说狗伍要继承这家，他用不得识字，好好学干活就行。南子当然希望狗伍学点本事，两个人就争执起来了，要是以前，没两句三老大就会言听计从，没想到这次三老大坚持不让步，说自己教教他就行了。南子领教过了他认得字当然不肯，再加上从来没被三老大顶撞过，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软下来，也杠在了上面下不来。两个人一晚上就说了一句话，是三老大说，让南子去屋里睡觉，自己在院子里坐了一晚上。

狗伍从来没见过爸妈这样吵架，又是为了自己，心里怪不好受的，也没睡着，三老大哪知道这平时都早早睡下去的狗伍会醒着。等南子去屋里睡觉了，狗伍就隐约听到三老大在院子里有啜泣声音。从小狗伍就被三老大教育男孩子遇到事情不能哭，否则跟个女娃似得，男孩子就得有男孩子的样子。这下听到三老大一个人在外面的哭声，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味儿，但时间对于小孩来说太晚了，很快，脑子里带着五味杂陈就睡去了。

等狗伍醒来的时候，南子和三老大就像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要不是看到三老大手上被布包着他还以为昨晚的吵架是场梦。三老大一有心事就会抠自己的手，严重的时候会抓出好大的口子。南子当然知道，第二天起来就去检查三老大的手，看到他在院子里坐了一晚，更是难受得要命，直叫三老大今天别干农活了。三老大当然不肯，一是自己闲不下来，而是南子那么关心自己，更要卖命干活才行。狗伍那天起就特别崇拜自己爸爸，他明白了什么男人该是什么样。

最后南子和三老大问了狗伍的意见，狗伍说，跟着爸爸学字就行了，自己想干活。南子和三老大就不再提这事了。狗伍也是从那天起正式下地的，狗伍身体和他爸一样精瘦，体力也遗传他爸，干一整天都不累，有时候一天干下来，三老大回家了，他就和山鼠去山上了。有一次他和山鼠说了他爸妈吵架的事情，山鼠吃了一惊，琢磨了会告诉狗伍，三老大不送他读书一定有原因，连山鼠爷爷都在家老念叨山鼠爸妈什么都不管，连儿子读书都不提，觉得自己孙子以后又只有干农活的命了，更不用提三老大了。山鼠说自己不爱读书，无所谓，问狗伍想法，狗伍说自己想读书，他担心家里花钱，所以就说跟着三老大学就行。山鼠狠狠揍了狗伍一下，说三老大是好爸爸，一定不是不肯花钱。狗伍被打得直叫疼，反复说，自己没说是这原因。过了会，狗伍说，我爸小时候就让我别叫自己爹，要叫爸爸，这样才有文化，以后要做文化人，倒不是为了赚钱，就是该这样。山鼠和狗伍互相看了看，往山里去了。

“狗伍哥，那我该叫你爸什么呢？”

“你是我妹妹，跟我一样，叫他爸爸就行。”

“山鼠哥也叫他爸爸吗？”

“我爸是这么让他叫的，但他不肯，他说他爹就不管他，所以爸爸在他那里不是个好称呼，所以不这么叫他。”

“狗伍哥，我好想见见山鼠哥。”

“我也是。”

狗伍握紧了猫泗往家里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