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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大山深处

你看那,大山深处

作者: 碧涛文苑 | 来源:发表于2019-08-18 20:08 被阅读0次
    你看那,大山深处

          “每个人都深嵌在世界之中,没有人可以只是一个旁观者。”

          亲历现场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力量,无论是日常的生活起居,还是注定只有部分人能接触到的战场或疫区。

          在这些地方,每天都在上演着名为“现实”的戏剧。我相信现场的当事人,或者敏锐的目击者之中,一定能有人写出所向披靡,令人感同身受的好故事。

          想写一篇有关大山深处的故事即源于此。故事用第一人称,只是为了方便叙事。

    你看那,大山深处

    (一)念着娘亲,寻一条活路

          这是一个古老的村落,四面环山,里面平坦宜居,良田阡陌,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小盆地。

          村子经一隘口与外相通,隘口处陡壁绝崖。一条清澈悠长的溪流蜿蜒穿过村庄,水行至此,猛地跌入几十米的高峡中,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地势险要,在地理上俨然一独立王国。

          七十多年前,我爸从这里走出大山,跟着队伍走南闯北。临行前他穿了一身不太合身的土黄军装,从乡公所出来,行八里地回去跟奶奶告别。

          我爸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就是去寻一条死路。他说去寻一条死路,只是想活下去。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拗口,但是,跟他一去当兵的堂侄不。

          北边战事正紧,他们很快通过了政审。政审要查祖宗三代,我爸贫农出身,根正苗红。

          事实上我爷爷的爷爷是个著名乡绅,家财万贯,可是到了我爷爷这代,已然靠举债度日。中国有句谚语叫富不过三代,这不是个案。

          爷爷是个裁缝,每日起早摸黑,仍然保证不了一家人正常吃饭。此时他死了已整三年,走时54岁,大伯先他一步在南洋病逝。

          我爷爷走后,家里变得更是狼狈,用来谋生的衣车早被变卖,为了吃上饭,一家分作三家,二伯跟二娘一家,四伯带着奶奶,我爸跟了三伯。欠下的债务也一并分到三位大伯头上。主持分家的姑爷说,老五就算了,人还小,特意还划了笔口粮供他读书。

          民国时期,农村靠宗族管理社会,祠堂就是权力中心,整个村子就是一个独立王国,宗族也是。因为特定的地理环境,粮食多半跟本家借,外面的人进不来,你也难得走出去。计利不分亲疏,借一斗还三斗,还不起再往上滚,一担谷子一年下来,有的甚至可以滚到二十来担。后来我爸说,如果不解放,一辈子都还不清。

          他说的还不清实际上是指分家后,三伯把他承担的那份又一分为二,拔了一半给他。

          多少年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有人举报说,他大伯是国民党高官。这个人大概不知道,在那个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一句话就可以废掉一个人的政治前途,对你是一封信,对别人却是整个人生。

          我爸说这一页翻篇了,但每次聊起他堂伯,仍会压止不住兴奋,因为这是家族走出去的杰出人物。

          他堂伯毕业于黄埔军校,国民党少将旅长。让他兴奋的不是因为他的高官,而是他不忘初心。我爸说从他家借粮食,一担就是一担,不会计利息。那时没有公路,县城距村子有60华里,山路崎岖,他不坐轿子,穿上草鞋自己走路。抗战结束后,他不打内战,回来主政一方,实行二五减租,兴办学堂。

          但是,我爸又说,他们家的粮食轮不到我们借,新建的学堂我们读不了,二五减租跟我们搭不上边。用现在的话说,毛线关系都没有。

          主持分家的姑爷是位教书先生,十六岁搬个凳子垫高了开始教书,在当地小有名望,可惜命也不长,在爷爷走后二年多点时间,他也走了。

          姑爷走后我爸再没依赖,东一日西一口的到处搭食。到二伯家蹭饭,二娘怨声载道,回奶奶家吃上二顿,四伯会逮着奶奶骂,说他养不了那么多人。

          我爸说是不容易,二伯要时不时的关照其他两家,四伯靠卖死力,三伯游手好闲。本来是跟着三伯过的,可他自身难保,分家两年多,分到手的家当卖得差不多了,连我爸读书的口粮也被卖了大半。祸不单行的是,这个时候奶奶从楼道口摔了下来,第一次无恙,第二次便瘸了腿,走路一拐一拐的。

          我爸说跟他一起当兵的堂侄更惨,穷得整天穿个吊带裤,跟要饭的差不了多少。

          新兵有严格的时间规定,当我爸火急火燎的赶回村子时,奶奶正在做饭,一家人都在,不,是三家人都在。老奶奶穿了一身上衣反扣的旧式衣裳,头上带了顶编织帽子,行路一瘸一拐的,很不利索。米是二伯提供的,四伯在河里摸了些鱼,时间太紧,我爸小坐了一会,说:“娘、哥,我要走了!”

          都说衣服会说话。人潜在的秘密会通过穿的衣服传达出来。这些衣服也许已经存放箱底,已经被遗忘,但是,这些衣服一直没有忘记述说,一直没有忘记表达,它们代表了一个人一个时代的真实记忆。

          新兵还没正式配发军装,我爸身上是老兵们东拼西就拼成的,很不合身。我能想像老爸穿上这身军装的样子,瘦弱的身材在肥大的军装里摇晃,但人显得很精神,视死如归的人都精神。看惯了衣衫褴褛,这一刻站在村里绝对是一道风景,帅气十足。只不过这道风景让奶奶看得心酸。

          村里人说,现在去当兵,就是去当炮灰,去送死,奶奶眼里含泪,仔细端详还没长成的幺儿子,哽咽着说:“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了!”奶奶恨老头子走得早,恨不小心摔伤了腿,恨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二伯更不乐观,生死死死见多了,跟他一起闯荡江湖的兄弟,后来多半参加了东江纵队,到战争结束,所剩寥寥。二伯十分不舍的过来理了理我爸有点打皱的军服,心里不忍。四伯头戴宽边草帽,赤着脚,面无表情,只有三伯大发雷霆,指着他五弟大骂:“你啊,有去冇回了!”

          这年我爸十五岁,应征入伍,加入解放军序列。想着四哥养着母亲,便把分给自己的犂耙送给了他。没想到会动了三伯奶酪,三伯大声辱骂,咀咒他有去无回。我爸心里一阵揪紧,心里酸酸的,子弹不长眼,这一去,怕是真的有去无回了。

          可是在家,也会饿死,或者饥寒交迫的冻死。

          奶奶喝止不住三伯,难过得跪在地上大哭。二伯两眼湿润,牵着我爸的手往外走,路上不停说,不放心上,不放心上,留给他多半也是会卖掉,给你四哥,也算是尽份孝。

          想着父亲临走时把家交给自己,可是现在,人散了,人心也都散了,二伯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二伯牵着我爸的手行至村囗,回头一望,见母亲仍跪在地上啜泣,激动难抑。此时北风呼啸,甚是寒冷,二伯又理了理弟弟有点打皱的军服强装欢笑,说,去吧,娘我会照顾!

          我爸一时无语,看着二哥黝黑的脸在夕阳下笑得苦涩,脸上的皱纹像初长皱皮的苦瓜,里面镶满了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路。心里难过,再也控制不住,拽开二伯的手,掩面奔去。

          此时夕阳西下,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二伯伫立在村口目送我爸的身影渐行渐远,内心已是凄苦万分。

          看着我爸的身影已走远,二伯转身欲回,但见母亲正一瘸一拐的行将过来,上衣反扣的扭扣松开了一只,衣领在风中摇曳。

          奶奶手里捧了只刚煮熟的鸡蛋,迎着寒风,已哭成了泪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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