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关于死亡的问题

有人问我关于死亡的问题

是我五岁的外甥

是在许久前的一个傍晚

我俩路过一家办丧事的门口

花圈像一排酝酿多年的乌云

人们披麻戴孝，写满空白的哀伤

白孝衣是留给世界的一封休书

外甥不懂这些，他问我这是为何

我说他们的亲人死了

以此表达内心的难过与不舍

却不想五岁的他还不懂死的含义

他问我，死是什么？

死是什么？

我久久不能回答

我没办法从生物学角度

给他讲解细胞的分裂、衰老、死亡

那么，是终于逃离肉体的负重

灵魂轻翼冲上云霄？

是叶落归根，步入永恒的安居之所？

不不，我不能让他以为

死亡代表轻松与解脱

我也不能用诗意的语言告诉他

人是一把沾满水的盐

终于熬得只剩下辛烈的咸

死亡是人扑向自己的影子

在大地这把青铜巨镜里为万物调味

死是什么？

外甥不懂我长时间地犹疑

以单纯的好奇追问

太阳被暮春的暖风吹落

下班的人织一条回家的河流

更加遥远的恒星用一道万年前的光

嘲笑短暂，在星光的齿轮上微不可查

或者，死是从渺小的已知

走向浩渺的未知

或者，死是灵魂背负的刑罚

让一生的伤口冷却

我无法用这些似是而非的文字

讲给五岁的孩童，使他理解

我也曾用过几年时间

试图从光阴的盐井里

提炼出纯白的结晶

但这把不知何时暗藏的无形之箭

选在一个暮春傍晚迅疾而准确地

击中我，将答案溶化

时光的咸味在空气中挥发

城市、街道、路人都弥漫着陈旧气息

最后一道晚霞提起毛笔

给东半球的人眼里，添一笔浅墨

那么，死是什么？

也许该纯粹地说

死是逐渐衰老的必然结果

死是丰收后空白的田野

死是沙滩上一排脚印戛然而止

唉，我怎么能告诉他这些？

我蹲下来，轻声说：

“死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捉迷藏游戏

你知道他在那里

却再也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