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兼程三十载

        那天聊天时，朋友说他的生活每五年就有一次大的改变。或幸运的，或不幸的，总是五年一个轮回。如果相信迷信的话，“3”是我的前半生中一个抹不开的数字。冥冥之中，每一个有“3”的年份，我的生活总会有一些波动。

      今年的12月已经过半，2023年就要载入历史的册页中。从春天开始，我就策划着写一份总结，一份能记录我风雨兼程三十年的总结，一份属于2023年的专属总结。那时的策划书里，疫情已经过去，又逢闰二月。最关键的是，今年还是我三十年工龄的特殊年份，怎么不令人感怀呢？人生有多少个三十年？下一个三十年的时候，我早已是耄耋老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不敢书写这份总结了。真的，越来越不敢！很多事情不想提起，也不愿碰触，然而又不得不面对。

      这些天网络上各式各样的年终总结层出不穷，轻描淡写的也不少。它们却使我坚信，逃避是懦弱的幌子。如果路还要继续，就得坦然面对已经发生和尚待发生的一切，趟过一个个有“3”的年份。

        记忆中的“3”是从1993年开始的。那一年，不到二十岁的我刚好师范毕业。也许别人看我的名字像个男孩子，就把我定向到最偏远的异乡茶园小学。得知这个消息是在即将毕业离校的前几天。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就要成为一名老师。可是当时的我一点也不兴奋。我不知道茶园在什么地方（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也没去过那里。），也不愿去到那里。我不敢面对穷乡僻壤的异地，我怕在意志不坚定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嫁在他乡。从小一心要走出大山的我，还没跳出农门，又去要到更落后的地方去工作生活，敢都不敢想那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因为害怕扎根他乡，在众多的追求者中，我迅速的和初中学校的一位师长确立了关系，企图用两地分居的现状再次走出大山。那一年，我19岁。十九岁的我，没有父母的帮助，没有兄长的扶持，在成家立业之中，一走就是三十年。我们之间谈不上爱情，他早在母亲的催婚中玩物丧志。而我，刚好想找一个逃离大山的依托。这样的婚姻，加上两地分居的无奈，我们吵吵闹闹，艰难过活。我以为五年后儿子的出世会让中年得子的先生有所改变。然而先生是一个执着的人，玩乐起来心无旁骛。空闲时他倒是很喜欢带儿子玩耍的，只要一有人喊，第一个响应的一定是他，最后一个回家的也是他。还好那时我已经顺利调回家乡，和先生在他的宿舍里住着。尽管还是为生计、为钱吵吵闹闹，却少了奔波劳碌。

      转眼儿子三岁了，我们经常带他去城里奶奶家玩，想让他从小感受城市生活的美好。也通过他叔叔在派出所工作的便利，把他的户口转到爷爷奶奶的户口簿上。好让他在城里读书，从小不要输在起跑线上。一次先生带他坐车回家，下车后先生忙着提东西，儿子忙着去给小伙伴分享刚买的奥特曼动画片的碟子。没等先生牵着，三岁的他就开始横穿马路。一辆摩托车刚好经过，眼看就要撞着儿子。先生为了救儿子，迅速的冲了过去……儿子在先生的臂弯下吓哭了，先生的头却被摩托车撞成了严重脑震荡，在医院一住就是大半年。摩托车车主是个无赖混混，为了筹钱，我和婆婆一边照顾先生和儿子，一边四处奔波。

        当我们精疲力竭的熬过了好几年后，2003年秋天，先生终于通过遴选进入他一毕业就应该进入的县级第一中学。他说，毕业分配时，按成绩，他要么留校进入大学校园的图书馆，要么回县城一中工作。他不想一辈子做个默默无闻的书虫，选择回县城分配。随之家乡乡镇中学的校长太赏识他，非把他要回去不可。或许，先生后来的玩物丧志、以烂为烂，与当年那个校长的“赏识”分不开。

        可这就是生活。还好我们都相继进城了，生活质量也提高了不少。先生本性不烂，是个特别勤劳的人。尽管周末依然不着家，他却用二十年的勤劳为我们换来了富裕的生活。除了喜欢玩耍，他是一个非常随和、开明的人。家里的财务、家务通通不管，只要每天回家能吃上一口饭就知足。他时常走路，来去匆匆，急急忙忙。其实先生真的很忙，他忙于工作，忙于赚钱，忙于玩耍，怎么不忙呢？

      这份总结写到这里，我开始释怀了。相比于周围人的生活，我不算差。除了时常的多愁善感，杞人忧天，日子应该是平稳着的。用先生的话说，我这前半生都是在走上坡路。却没如儿子所愿，混得个学校带“执日”的红袖套。记得儿子读小学时，他觉得每天做值日的老师很威风，就告诉我说：“妈妈，你要是也是带红袖套的老师，真好！” 是的，我要是也是带红袖套的值日老师，儿子或许比现在要自信一些。然而性格所然，不是没有机会，也不算没有能力。我和先生天生都排斥尔虞我诈、唯唯诺诺的官场社交，虚假而不真实。我们不喜欢奉承说漂亮话，自然讨好不了人。也因为这样，没在儿子的期待中混得个主任之类的头衔。

      2023年，是我记事以来的第四个逢“3”的年份。这一年有很多不平常，我以为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着。然而这一年的十二个月里，我却经历了许多许多，对每一个往事的提及，都令人心酸。首先是一月吧。那时疫情才刚刚宣布躺平，还没期末就草草的停了课。怎么不停课呢？因为我们的一群老师去了同事家吃酒带来了病毒，我们学校比县城其他几个学校最先扩散，不得不请示停课啊！我以为自己凭着身体素质良好，会逃过那一劫。然而当我去外地的第二天，病毒就发着了，还引得儿子也跟着高烧不退。就在我痛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蜜友一场蛮不讲理的闹剧，加重了我本来就严重的病情。在冬日的孤寂中，在病魔的折磨下，我一次次哭着睡去，又一次次痛着醒来。儿子需要照顾，先生还在老家，我只能硬撑着数着时间度日。那个冬天特别长，在陌生的环境里，在四面楚歌的境况下，在艰难的生活中，终于迎来了春天的开学。

      人总要有点事情做，不然真要疯掉的。开学了，我把全部的精力用于锻炼、工作、读书、写字中。疫情三年，我们都该舒一口气了。可是，正当我沉浸在自己刚过去的两个生日的幸福中时。4月12那天，第一个噩耗在周六的晚上传来了。接到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时，我侥幸的认为那不是事实。尽管是事实，也不是我的班。当我在悲痛之后写下《请不要离开我》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完全与我无关。可是，六年的师生情，我视他们为自己的孩子，总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健康成长，努力学习。

      眼看着五月到了，阴霾的空气有了转机。儿子在参加交通厅选拔考试时进入了面试，成绩还好。这对于不聪明也不努力的他来说，可想之喜。我们认真的选择培训班，迎接面试。儿子的面试是在周末，当他拖着失败的步子，穿着那套从来没有穿过的西装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和他都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悲凉。0.2的差距，他不知又要努力多少个日夜了。下一次实力和运气的诞生，我们都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然而，生活还得继续，我们彼此鼓励着，再次进入生活的下一里程。

      要说体检报告的宣布吓着了我，比起12月12日另一个噩耗的得知，身体那点疼痛，如何比得上这些天心灵上的折磨？然而，这种无法启齿的痛，又向谁说，谁又能理解呢？包括我，听到噩耗的瞬间，也气愤得想打人。在底线面前，居然有人不懂得敬畏，无视法律的严苛。除了恨铁不成钢，我该怎么说？不可说，不能说，只能任时间冲淡生活的错误。

      朋友们经常说我是理性的。他们不知道，多少个独处的日子，我都经历了什么，我正在经历着什么。得不到感同身受的回应时，哀诉或许就成了别人的谈资，我不习惯同情的眼神。然而，我又做不到先生那样的大大咧咧，对什么都无所畏惧，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洒脱和淡然。还好有文字可以寄托。喜欢看书和记录心境的这些年，我记录下了自己或高兴或难过的每一个时刻，它们消化了我不良的情绪。也幸好有先生一直以来的包容。如果不是他的放手，我依然是那个瑟瑟缩缩，人前不敢说话，不会说话的妇人。如果没有他的鼓励，写文章、练书法这些高雅的生活，永远不会属于我。

        也许是不懂，也许是为了鼓励我不要放弃。不管我做什么，他始终支持。我们要买房时，先生说忙，由我一个人去决定。房开商都不放心了，说要公证书，他宁可花200元去办一个公正委托书给我带走，也没空和我一起去定夺。三十年的夫妻生活，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男老师，早已经谢顶。曾经自信高傲的先生，正在面临退休。这前半生，我们都太平凡，平凡得抵不上一滴水的力量。可是我们也是富裕的，哪怕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人情世故，我们依然健康的生活着，这怎么又不是幸运呢？

        记得一位心理学老师在给我们授课时，自嘲的说：如果人生从五十岁开始，那么，我才2岁。那年她52岁，头发完全白了，却自信得如同少女般灿烂，孩子般可爱。我始终记得那位老师的话，如果人生从五十岁开始算起，那么，我还是妈妈十月怀胎，尚未出世的宝宝呢！日子还很长，我要长长的过，慢慢的活。就如我最先用微信时的那个签名一样：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我期待着下一个三十年后，如果我还在人世，哪怕那时已经拄着拐杖，在儿孙们面前，笑得最灿烂的，一定是我。那份通透的幸福，是看尽万水千山，归来变成少年后的盆满钵满。所以，我准备了台历，从五十岁开始，从2024年的第一天开始，天天翻日历，记生活。我要让自己的每一个日常都变得更有仪式感，直至翻不动了，直至所有带着我体温的日历堆了一摞又一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