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医院院子里的桃花开了。
他,一个世界里没有色彩的抑郁症患者。
她,一个与病魔抗争的坚强女孩,疾病让她只能待在轮椅上。
他和她每天都喜欢坐在桃树下的长椅上。护士小林每次路过都发现,她在和他说话,一说话就不停。
她对他说:“我觉得生活就像是话剧一样精彩,所以我总喜欢在睡不着的晚上跑出家,去撷取白天停留在脑海里的一朵花或一片叶,然后将它们压在书里,并不完全因为它们好看,而是我感觉它们和我一样,安静却独立地在活在一片花或一丛叶之中,我想在最美的时候留住它们,也希望自己的纯净被这个世界所保留,而不是变黄枯萎。”
他也不看她,而是望着地上散落的花瓣发神。夜晚即将到来了,那些掉落的花瓣有谁还记得呢?
日出她对他说:“你还记得日出是什么感觉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红的太阳,比桃花还鲜艳,就从小山头慢慢地探出脑袋,那场景太美了,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再去看一次日出了。不过还好,我把它画下来了,你看!”她拿出一张画纸,画纸中央的太阳像火一样染红了整张白纸。
他抬起脑袋,目光投向远处,远处的山头烟雾缭绕,天空上散着几朵乌云,明天应该是看不到日出。
她头发快掉完了。她对他说:“头发掉完了好啊,再也不用费劲洗头发了。”
说完她用剪刀剪了一缕头发,“你是最后一个记住我有头发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将那一缕头发用红色头绳拴住,放进了他的口袋。
每次她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总是望着天,似在发呆,或是低着头望着地,沉默不语。她也能察觉他老是在偷偷看自己,是那种看一眼又会把目光转向其他地方,然后望着某个东西发神。
日出后来,她很少来到院子里的长椅上坐着,再后来,她再也没来。
一天,他看见护士小林和另一个护士从急救室里出来了一辆手术推车,车上的人用白布掩着。突然,他心里一阵绞痛,瘫软在地。他哭了,鼻涕眼泪都咽进了胃里。他认得那双她在生日那天穿的鞋。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特意买了一双红红的鞋,我觉得它很漂亮,和日出时的太阳一样美。”她生日那天,她对他说。
夜里,他被发现割腕自杀死在了病床上。死板的被单被绣上了一朵暗红色的花,皱皱的,好似快要绽放。
清晨,护士小林开始整理他的遗物。在他的枕头下,护士小林发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小林从信封里面取出了一封信,信中的文字写在五线谱上,字迹娟秀。
“亲爱的小一:
时常在安静的时候,心就突然地飘走。总是觉得自己与这个荒诞世界格格不入,所以我常常把自己困在梦里,在梦里我构建了一座象牙塔,这里一切都是彩色的,我不愿意出来,害怕梦境里的一切在现实中就变得模糊了。我选择了逃避现实,学会了小心翼翼地去掩饰自己的悲伤和欢喜,等到全世界都安静下来,那种可怕的孤独总是会席卷心头,让我无法入眠。所谓的孤独不是常说的一个人的空虚,而是精神的贫瘠,你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你来到这个世上的目的,你在这个世上兜兜转转,像小溪打转,转不出内心的高墙,最后只有作罢,自怨自艾,到最后却把恶果归于生活。直到遇见了你,我发现听你说话成了我人生的意义,你的声音就像是美妙的乐符包围着我。你的笑容让我的世界有了色彩,是你说的日出时太阳的红色。我喜欢你讲话的时候很自然地用手将自己的头发捋到耳后,我也喜欢那个傻傻看着你的自己。像王小波一样,我要把你的到来都写在五线谱上。我想,你要永远在我的旋律里。”
信的末尾写的5月10日,是她再没来院子里的那一天,也是护士小林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的那天。小林发现信封还是鼓鼓的,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那一缕头发,鲜红的头绳闪得小林的眼睛生疼。
日出医院像是人生终点的客栈,包容了每一个过客的到来。这里一切都是白色的,它是每一个过客降临人世时的内心,纯净无暇;也是每一个过客走时宁静从容的魂魄。
“小林护士,你能不能帮我转告他,等我做完手术,我想让他带我去山上看一次日出。”这是小一在做手术前说的一句话,也是这个世上有关于他的最后一句话。
护士小林径直来到院子里,她有些难过,她不知道两人之间留有的究竟是遗憾还是美好,可是看过太多的生死离别让她的眼泪早已哭干。小林把那一缕头发埋在了他们常坐的长椅下,长椅上方还吊着那棵桃树结的青涩的果实。来年四月,那缕头发会不会生根发芽开出最鲜红的花呢?护士小林心里想着。
这时,太阳出来了,火红的太阳染红了护士小林的白大褂。恍惚间,小林看见男孩和小一在长椅上相遇了,一如往常,男孩低着头,而小一穿着那双红红的鞋正在和男孩说话,一说话就不停。
小林开心地笑了,氤氲中,她看见小一收到了男孩写给她的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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