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脚羊

文/13号的小猫

人活三十多年，总会有意无意的培养出一些不良嗜好，好在当初家训森严，我自幼就对“赌”之一字不敢沾染，又实在是家道中落碰不起“毒”，虽也是好色之徒，却实在看不得那风尘女子倚门卖笑的悲凉苦楚。于是，吃喝嫖赌抽，大概也就占了“吃喝”二字，不过好在我微醺便已知足，有个把小菜就已觉惬意，是以，这“吃喝”二字，实在没为我找来什么祸事。

一日，天气端地是高温难耐，实在懒得进厨房操持自己的伙食，于是，便临时起意约了三五酒友在小酒馆小酌，偷那半日浮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几个中年男人的嘴就没个把门儿的了，开始了各种胡吹海哨，有的说自己上九天揽过月，有的话自己下五洋捉过鳖，总之是洋相尽出。

不知是谁突然提到了一个词——两脚羊，这一下子热闹的酒局便冷了下来，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我，眼下的意思是，让我给普及普及知识……

说到这两脚羊，其实并不是人们寻常所知指的那种咩咩叫的羊，而是在浩瀚的中国历史长河之中，最黑暗的那段时期里，被当作食物吃的人，尤其是在连年战乱饥荒之下，民不聊生，难以为计，人们只得将人烹之，食之，而这在历史典籍之中也是有所记载的。

宋人庄绰在《鸡肋编》里就曾写道:“自靖康丙午岁(公元1126年)，金狄乱华，六七年间，山东、京西、淮南等路，荆榛千里，斗米至数十千，且不可得……人肉之价，贱于犬豕，肥壮者一枚不过十五千，全躯暴以为腊。登州范温率忠义之人，绍兴癸丑岁泛海到钱塘，有持至行在犹食者。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之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人吃人的社会，当真不是一种比喻，而是极具现实意义的。

我经这几位酒友一撺掇，也就动了说书的瘾，可我首先想起的，倒不是历史书籍和百度百科里面记载的史料，而是我爷爷一个老战友许老爷子亲口给我讲的一个有关于“两脚羊”的旧事。

想当年，我爷爷和三个人战友一起从国军“弃暗投明”到了解放军，一路南征北战之后进了北京城，当时摆在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是继续留在北京当兵，二是会老家种地，我爷爷当时年轻，又会开车留在北京当兵比较有前途，另外那三个人当年是被抓了壮丁才参加的国军，早就想回家种地了，于是，和我爷爷就分道扬镳了，后来我爷爷又去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就断了联络。

再见面时，我都十岁了。这位许老爷子，来北京看战时落下的伤病，通过以前部队里的战友联系上了我爷爷。老战友相见那时候是亲过骨肉的，于是，许老爷子就被我爷爷接到家里来住了几天。每次我爷爷问到另外两个返乡战友的时候，这位许老爷子明显的怕得浑身发抖，随即就岔开了话题，后来等到看完了病，快回老家的前一天，他和我爷爷一起喝酒聊天，我偷摸躲在沙发后面偷听着俩老爷子话当初想当年，这一偷听，竟吓得我几天睡不踏实……

话说当年，这位战友爷爷离开了部队和另外俩人一起返乡，仨人坐火车到了中途站的时候，天气实在太热，仨人就正好下车乘乘凉，可谁知道正赶上其中一人闹肚子，错过了火车发车，被滞留在了站上，当时铁路交通还不算便捷，错过了一班火车得等一天多才会有下一列火车经过，说巧不巧，正赶上下大雨铁路被山上冲下的沙石树木挡住了，这样一来，又需要多等两天才能通车，这仨人都是急脾气，再加上归心似箭自然是不愿多等，于是仗着自己当过多年兵胆气十足，决定先奔着家的方向赶，途中要是交通恢复了再改搭火车也不迟。

本来顺着阳关大道一直走也就没事了，可谁想到正赶上雨季，倾盆大雨是说来就来，三个人只好先离开这没遮没挡的官道避雨，这雨下得也是颇为邪性的，从晌午下到傍晚也没个停的意思，这三人一开始在树林里面避雨，可雨越下越大，身上早是被淋了个通透，便合计着先找找有没有农家可以避过今晚，第二天早上在继续赶路。

于是，在瓢泼大雨之中，坎坷泥泞的小路之上，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着路，眼看着天是越来越黑，仨人在绝望之际，隐隐约约地看见前面有微弱的亮光，三人赶紧快走了几步，到了近前才发现那是一个只有十间左右土坯房围成的小村落。

看着村落虽然破旧，但当时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三人找了一间较大的屋子，赶紧去敲门。门应声而开，出来的是皮肤白净得有些不正常的男人，那男人生得高高壮壮的，完全不像是生在战乱年间的人，这人头发有些长，长到遮住了眉眼，眼睛在头发后面的神色谁也看不清楚……待他问情原委后，便把三人让到了屋里，甚至还说把自己的床让给三人睡，自己去自己叔叔家将就一宿，临走还给三人各沏了一碗热汤暖身，简直热情得有些过分。

许老爷子一开始没觉得有问题，只是那碗热汤一到鼻子前，瞬间一个激灵，那味道他很是熟悉，是战场上人的尸体被炸弹烤熟的味道，他刚要拦住两位战友喝汤，可还是晚了一步，这俩人在雨里走了一下午早已是又冷又饿，有一碗热汤在前，早就不管不顾的一饮而进了。许老爷子当时心说——坏了菜了！

果不其然，热汤下肚不消片刻功夫，两个战友就已经不省人事了，许老爷子觉得那个白净的男人，定然是躲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于是，也装着被迷翻的样子斜靠在了床上。

等了一小会儿，那白净男人，领着另外两个也是白白净净的男人进了屋，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打着嘟噜的话，便把他们三个人往外搬，等搬到了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土坯房，这三人便走了，临走时还把屋子从外面给锁上了。

确定这三人不会回来了，许老爷子才偷偷睁开眼睛，等着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环顾了下屋里的情况，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心都毛了，这屋子里竟挂满了被剥了皮开了膛被风干了的人尸，这他娘的是被这帮子畜生当了“两脚羊”啦！这要是图财害命兴许还能活，这是要吃干抹净了呀！

许老爷子看到那场面，哪怕是当了十几年的兵，也还是吓尿了裤子。他本来想赶紧把两个战友摇晃醒了，仨人赶紧想办法逃命，可谁知道这俩人就跟被别人抽走了骨头一样，完全不省人事。

许老爷子当时急的脑袋都快炸了，可一摸自己被尿湿的裤子，突然想起来自己儿时淘气经常用尿把自家土墙尿出一个坑来，于是他赶紧把裤子脱下来借着湿劲儿，玩命在土墙上抹、抠，裤子上的尿快干了，就再往上撒泡尿，接着刨墙，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指甲都刨出血了，终于在墙上开了个拳头大小的洞。

许老爷子这才算是见着一线生机，于是，死命的沿着洞口往下扒土墙，他还不敢扒得动静太大，时不时还得停下来听听外面的动静，还好雨下得大，把他刨的声音给压下去了，又刨了大概一小时，那洞口大小终于可以通过一个人了，许老爷子自是不敢耽搁，立马团身钻洞，不料想他太心急，那洞口还是小了一圈，他给卡住了。

这可把他急坏了，这要是那几个畜生过来看见他，那肯定立马就被他们开膛破肚了。该着许老爷子活命，那洞虽然开小了一圈，可好在那是土墙，经大雨一淋，墙体已经有些软了，许老爷子使劲一挣扎，竟又把那土洞撑大了不少，正好够他钻过去，待他自洞里脱身，刚想松口气，却听见开门声，那几个畜生回来了！正好透过那个窟窿看见许老爷子，于是大声嚎叫了起来，这大夜里的一声嚎叫，引得几间土坯房里面的灯火一下子亮了起来，许老爷子心底当下就是一亮，心说要他妈坏菜！

见势不好，凭借多年当兵的素质，许老爷子三步两步就窜进了树林里，可怎奈何黑灯瞎火再加上人生地不熟，许老爷子跟只没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乱撞。好不容易，凭着当兵时的经验，摸出了树林，正好撞上一队在雨里赶路的人，他跟遇到救星似的奔过去想要求救，可离着二十米左右的时候，他猛地醒觉，这几个人怎么也是高高壮壮的呀！可别跟那几个畜生是一路人吧！

许老爷子刚一迟疑，那几个人已经像饿狼一样扑了过来，而且，每个人的眼睛泛着赤红色的光。还好当时路上泥泞，减慢了这几个人的的速度，给了许老爷子逃命的机会，这次他可不敢耽搁了，在树林里拼命地跑啊跑啊，他自己都不记得跑了多久了，直到他实在是迈不开步子，一个跟头栽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据许老爷子回忆，当时只觉得这回可算阴沟里翻船了……

许老爷子再睁眼已经是十天之后。原来，许老爷子被一个赶大车的老乡发现倒在官道上，老乡本以为是个饿死的“街倒儿”，后来拉车的马竟然在许老爷子身前停住了，老乡这才下车查看，这一看才发现许老爷子还有口气，赶紧给搬上车运到了镇上，交给了镇上的解放军。

许老爷子睁眼一见到穿军装的战友，张口第一件事就是——救救我战友，他们要被那几个人吃了，再不去救就来不及了！这话自然让解放军一头雾水，以为他是个傻子疯子什么的，等他把事情交代明白，那解放军都给吓毛了，赶紧报告了上级……

后来解放军虽然找到了许老爷子说的那个村子，可早已是人走屋空，他们还找到了当时许老爷子逃出来的那处存放人肉的土坯房，屋里虽已没了人的尸体，可有过打仗经验的老兵，一闻就知道这地方绝对停过不下十具尸体，地皮都被人血和油污浸透了……由此可见许老爷子并未说谎……

后事如何，许老爷子并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被转去了省里的医院住了大半年，那时候他夜夜做噩梦，全是那些个白皮红眼的畜生生吃他那两个战友的场面，每次他都是吓醒的，醒了以后都得抱着枕头哭上好久。

许老爷子和我爷爷讲完，眼泪止不住的流，然后哇哇的大哭，一边哭一边扇自己嘴巴，骂自己王八蛋怎么就把俩兄弟留给那帮畜生了呢！我爷爷没说话，只是抱着许老爷子，拍了拍他的后背……

当时，岁数小听完这故事我真心是吓的小半年睡不好，后来到了大学，偶然间和同学聊到了“五胡乱华”那段黑暗历史，我才猜测出那些个许老爷子口中的“活畜生”是怎么回事。

据传说及史料记载“五胡乱华”时期，大量胡人曾以汉人充当“两脚羊”，险些吃光整个汉族，后来经冉闵的“杀胡令”汉族人民奋起反抗，把这些蛮族屠杀殆尽。说是屠杀，当然也会有极小部分“漏网之鱼”散落于民间。有各种史料曾经记载，当时在邺城这个区域内，有那些蛮族圈养“两脚羊”的牧场，那一小部分没被屠尽的蛮族，极有可能就散落在当时的邺城附近，并蛰伏了下来，他们吃惯了人肉这个习俗自然不会轻易改掉，可后来汉族逐渐强大，他们自然就没了反扑的机会，于是只好躲在深山密林僻静之处，以过路落单的路人为食。而许老爷子他们当年遇难的地方，极有可能就是当年那些牧场的所在。

也正因为此，许老爷子见到的那几个“活畜生”才一个个白白净净高高壮壮的，至于他们的眼睛为什么泛着红光，我觉得有以下几种可能，一当时许老爷子过于恐惧，产生了幻觉。二由于这些人是当初的胡人后裔，有可能虹膜颜色和汉人不一样。这第三种可能也是江湖传闻，据说常食人肉的人或动物，双目会逐渐转变为红色。

当时我把故事讲完后，酒桌上的人一个个是面面相觑，气氛稍显得有些尴尬，这时刚好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来，哥几个一看纷纷表示吃不下去了，我记得那道菜正好是——红焖“羊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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