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在姨家生的我。晚上。隔天她就嵌在床上看“香港回归”,那可是大事儿。她只给我吸了一个月的奶,就跟我爸南下挣钱养家了。哦不,我们这也是南,应该叫南南下。
我童年是在我姨家过的,我们家在江西,我姨家在福建。福建小吃多,我可算是吃的不少。
我小时候喜欢吃肉,大块大块,半盒饭。我姨,姨父,我哥哥姐姐也就一盒半。听我姨说,五岁时家里杀猪,她跟我说杀了猪后有肉吃,我就咧着嘴跟在拿着铁钩的杀猪的后边。我不怕猪。我姨每次喂猪我都跟着,看它们挤在栏边嗷嗷地叫。猪真懒,还好吃,吃的时候还争。我还切过猪草呢!其实是大把大把红薯叶。猪吃得真好,那菜我们人也吃。刀一下一下地落下去,力气小,不知道切没切碎(其实是姨切好的我偷拿刀玩)。姨不让我玩刀,说会砍到手。我虽小,我才没那么傻砍自己的手。
说回杀猪,我屁颠屁颠地跟着到后院。那几头猪,估计是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嗷个不停。不过它们吃饭时也吵得要命。他们将猪栏打开,一个往猪身后走,一个在前边使铁钩,那俩人,都穿着黑色高帮的塑胶鞋,胸前绑着的围裙不是姨平日用的。硬邦邦的,他们一动,围裙也跟着抖。真丑。姨的围裙软软的,上面还绣着几只猫。
啊!我叫了起来。姨问我干嘛,我说那俩人鞋上沾了猪屎。真臭,我退了几步。姨没好气地笑了,杀猪的也笑,还故意扬起铁钩吓唬我。哥把我拉身后,我拽着他衣服,探出个头。我不怕猪的。我是怕臭。忽然撕心裂肺地一声嘶嚎!就跟我挨揍时哭爹喊娘般的,那猪剧烈扭动着身子,想要挣开,想要逃跑!可是它太胖了,动作毫不灵活。僵持了片刻,兴许猪又想到别的法子,又或许是屈服于命运,安静下来,只几个大汉艰难地将它赶出猪栏。一人前边拉着铁钩,后边在催促着猪往前行。好家伙!那铁钩!那铁钩!那铁钩硬生生从猪鼻子穿过去,钩上不时有血滴下,猪此时是怎样的痛啊!它又怎么还会动呢!我跑开了。
后边故事也是姨告诉我的。猪还没杀,我就跑了,他们也顾不得我。待他们杀了猪,姨还将猪血熬熟了,地方也洗干净了,我还没出来。她便破了嗓子地喊我名字,最后是我哥,把我从谷仓里拉出来的。我哥说我靠那仓板上就睡着了,还拉了堆尿,硬说我是被吓尿的。他们都笑话我,我憋红了脸,说我才不怕,可实在没理由解释那堆尿,又气又恨,跑到门口找小黑去了。还是小黑好,它也会冷不丁撒泡尿出来。
后来杀猪,再没去看过。去年我家归屋,乡下有个习俗:在大厅杀头猪,能给新房带来好运,家里人都能沾沾福气。那猪叫“福猪”。我躲楼上,直到我妈叫我下去洗地板。当我浑身都充斥着猪毛,猪血,猪屎等所有一切与猪有关的东西混合在一起的臭味儿,我蹲厕所吐得七荤八素。其实我坐车也吐,不是晕车,是车里气味儿实在难闻。
那七年,过得真是自在。整个镇就没有我不知道,我没去过的地儿。我是江西的,我姨当然也是,他们认得我姨,自然也认得我。他们叫我老俵,后来一度我很不喜欢这称呼,直到有次看书,发现江西人统称老俵,心里舒服多了。直到我妹也来了姨家。
我妹是小姑带大的。姑只有俩儿子,把我妹带着带着,感情就来了,想跟我妈要了去,反正我家女儿多。我妈生了仨,都是没把的。爷爷奶奶是多想我妈生个大胖孙子啊,第一胎,我,第二胎,我妹,最后,还是女的。爷还想我妈再生一个,我爸不干啊,三个就够难养了,再来一个一家人不够饭吃!我爷就把三妹当儿子养。她从小留寸头,我九岁就开始自己扎头发了,她不会,她也没长头发。这下好了,我姑想要个去,我爸动摇了,最后我妈又不干,凭啥自个儿生的,要给别人去,又不是养不起,给姐姐都不行!毕竟自己的孩子,我爸也不是很舍得,于是我妹,就给送来我姨家,和我一起。
我妹比我小啊,她一来,我这家中之宝的地位就不保了!她没来时。所有人就疼我一个,每每去别人家玩,总能得些吃的。现在,我姨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妹梳辫子,我上学领着她,放学还要领着她。姨家种有甘蔗,以往我一人削一根,搬来我专属的小板凳,坐在门口净吃。现在,我削完了还得分一半我妹。不止甘蔗,所有吃的,我都要分一半给她。最气的是,他们现在叫我大老俵,我妹是小老俵。我甚至为此难过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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