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邪

        他近来觉得憋得慌，高三如同拧开的水龙头，哗啦啦地倾泻着压力和沉闷。他就像是水底的一条鱼，周身被挤压得难以浮出水面透一口气。

        他性子极其孤僻，放学时、上学时、去食堂吃饭时……他就像是一个绝缘体，旁边处于真空状态，相处了两年的同学他甚至都难以叫出他们的名字。同学们了解他的性格，鲜少与他来往，尽量不与他有过多交流。他并不难过，甚至安乐。这样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去沉浸在那些看上去枯燥无味的公式里。他有时觉得，干巴巴的数学题，干巴巴的公式，实在没有意义，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只能做这些，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月考成绩出来了，一向年级排名第一的他，这次名字却赫然立在第二名的位置。第一名是他的班长，一个阳光开朗、热爱交朋友的男孩。他对于这样的男生毫无好感，抑或说，他有些微微地嫉妒。他永远无法做到像班长那样自然地同女孩子说笑，和老师亲如朋友般交谈。他所擅长的……他低下头，拿起了他0.5毫米的黑色水笔，突然觉得那些公式是那样可亲了。

晚自习前，他一个人到操场上跑步，一圈又一圈，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好过一点，他的心仿佛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却又是空落落的难以说个明白。

“你慢一点呀。”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娇娇软软的。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手掌心微微沁出了一点汗。

很漂亮的女孩子。秀气白皙的鹅蛋脸，挺挺的鼻子，用浅浅的唇膏勾勒出的微笑唇，薄薄的刘海下，是让人移不开目光的，一双柳叶眼，左眼的左下角，有一颗可爱的泪痣。他觉得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在梦里？或是在学校里？不不不，他走路鲜少注意他人……但是否曾与她有过交集？

他努力地回想，女孩子笑着露出好看的牙齿：“我是你的新同桌呀。”

同桌？他楞住了，猛然想到老师曾说过想让成绩好和成绩不好的同学坐在一起互相帮助的事情了，这也许就是他的新同桌……？他有些自己都很嫌弃的羞怯，手紧紧攥着。

和她同桌的日子如细水流淌，清澈安静，她喜欢在他上她不喜欢的数学课时，在他的课本扉页，一遍又一遍地着她的名字------小邪。他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怪，可是看着她却欲问又止。“你为什么要用这么粗的笔芯写字呢？”她自顾自地问他。他看着满页0.38的黑色水笔迹，小邪，小邪，小邪，小邪小邪小邪，“这样你就可以一直记住我了。”小邪狡黠地笑着，左眼下的小泪痣调皮地鼓了起来。他突然也很想笑一下，看着班里满满的同学，他又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这天自习课，他做完一张数学卷子，发现她伏在课桌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颤动，左眼下的小泪痣安安静静地呆在哪里，像一颗黑色的小水滴。他愈发觉得自己以前是认识她的，甚至是很熟的人。“小邪。”他轻轻念这个狡黠的名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填满，让他无措，却有些小惊喜。

周考成绩出来，他仍屈居第二，第一名班长的名字在排行榜上笑靥如花。他难以忍受，晚自习前又在操场上跑步，他觉得跑步时风打过身体的感觉才能让自己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意义的，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你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是小邪，她拿着一张面巾纸，踮起脚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他有些不自在，更有些羞怯。她的脸凑近的时候，他看见她那颗水滴似的小泪痣，像是俏皮地笑似的。“我们一起跑吧！”她皱着眉头看着他，他点点头，心里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激和安慰。

“检查作业了哦。”班长站在他桌前，“你数学书上的作业写了没有啊？”

      数学书！“哦，在小邪那里的。”他头也不抬。

        “小邪是谁……？”班长疑惑的声音传来。

        他略有些不爽：“她是我的同桌。”

        “你的同桌？”班长扯起嘴角，笑得奇怪，“你什么时候有同桌了？你忘记了？你嫌我们打扰你学习，自己把桌子搬到最后，哪会有什么同桌？”

            他猛然抬头，心里一惊，他看向他的右手边，座位上没有人。他接着低下头，发现数学书就好好地躺在他的抽屉里。他用颤抖的手翻开扉页，瞟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全是字。他长吁一口气，不耐烦地看着班长。

          “你最近是有点爱自言自语。不仅在教室里自言自语，还爱在操场自言自语。”班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他的座位。

          回到家，他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数学书，他想再看看小邪的字迹。翻开扉页，上面密密麻麻赫然醒目的，是用0.5毫米黑色水笔写出来的，他自己的名字。

          他心里突然有些慌张失措，猛地将头抬起来，看见了前面镜子里的少年，白皙的脸颊上，左眼下方一颗黑色水滴似的泪痣。

        “小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