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牛

哞…哞…

黄土高原的道道梯田时不时传来阵阵牛叫声，这声音中夹杂着挥动鞭子在空气中绳头与绳尾撞击在一起的啪啪声，以及男人洪亮的赶牛声。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山间劳作，他费力的赶着牛在土地上划开一道又一道口子，虽然老人上了年纪，赶牛的声音却透过空气响彻山间。由于天气炎热，汗水时不时从他消瘦黝黑又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下来，他则不断的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汗水。常年在黄土高原劳作的人们，一生在土地里用光了力气，长期的重体力劳动使他们比起城里的同龄老人，样貌最起码老了十岁。

在耕完最后一道之后，老人解下牛身上的耕具，把它栓在地边的一棵杨树上，老牛走进杨树荫后顾不上吃草便卧倒在地上乘凉，它喘着粗气，鼻子里呼吸形成的水流顺着他的鼻子上的铁环流了下来，它半眯着眼睛时不时用耳朵赶走飞来的蚊虫，嘴里咀嚼着刚在地上拔出的青草。

“老伙计，你也老了呀。”老人点起来一杆旱烟抽了一口后说道，老牛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用一声短暂“哞”作为回答，老人很快的抽完旱烟把烟锅在沾满泥土的布鞋底上磕了几下，又重新填上烟叶，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旱烟，叭叭抽了两口，他看看身边的老牛，老牛的呼吸明显平稳了下来，也正用半眯的眼睛看着老人。

周围的地都荒了，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选择了外出打工，而种地的人也越来越少。就算是留下种地的人家也用上了耕地机，老人依然用牛耕地，不是因为买不起，而是因为老人觉得用牛耕地也够了，因为自己和老伴一年到头几块地的庄家够他们吃了，更何况老牛从8个月大的时候来到他们家一呆就是二十三年，早已经成了家里的一员。

不远处的路边忽然出现个回乡的年轻后生，这后生皮肤很白，身体看上去也很羸弱，在看到老人和他的牛以后，便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朝着老人尴尬一笑后匆匆离开了。老人不理解种个地有啥好拍的。

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是掌握了那个时代最洋气时髦的东西，老人回忆年轻时骑上了自行车，穿上一套军绿色仿军服外套，再垮个印有“为人民服务”大字的军绿色挎包，走在街上就是村里最扎眼的年轻后生，村的姑娘时不时看到自己起哄。他嘲笑村里中年人穿的太土，又不会唱红歌，连马克思是谁都不知道。时过境迁，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又出现在了当代年轻后生的手里，自己却成了被笑话的对象。

他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快到完成了，跟每一代人一样，从对世界的好奇、到对世界的厌恶、最后到接受这个世界。越过一道道人生的鸿沟，经历了自信、自卑、自负。在年轻时勇敢的与命运抗争，在中年时与命运妥协，在老年时发现根本不存在命运这个东西，自己只是平凡世界的一个平凡人，只不过在做了人在每个年龄段应该做的事，最后在这黄土里用光了力气，在山林间不断的奋斗直到老去，仅此而已。

人生任何的美好和不美好也只能在前进中才能发现，任何的张望和等待在前进面前都是徒劳的。所有的已知都是由未知而来，而所有的未知终将会变成已知。也只有奋斗才能诠释生命全部的意义。

山间忽然传来了老伴叫老人回家吃饭的声音，老人踉跄的站起身，倚着树脱下布鞋倒掉了里面的泥土，起身牵着老牛回家了。

此时的山谷寂静无声，荒草依然在山间随风摇摆，老人和牛的身影渐渐远去，慢慢消失在了弯曲的山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