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娜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出门,除了丢垃圾顺便买早餐不得不打开门外,中午饿了就打开手机,点外卖下订单之前在选择上纠结很久,社交选择恐惧症。北京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现在是初冬。路上白果树肆意的扬着金黄的叶子,有风的时候偶尔簌簌几片落在行人脚边,出门前她给自己套上加绒的秋裤在外套外面又穿了厚厚的棉衣,到了大街上隔着两条裤子还是感受到了北方的寒意。在这之前,莫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来北方。不同于北方明面上的干冷,南方是潮湿的,从脚底心窜上来的避无可避的阴寒。莫娜在南方的小镇上生活了十八年。
她突然想走走,双腿遵从她的意识往地铁B口迈开了步子,臃肿的身形脚步轻快。莫娜站在售票机前排队,好不容易轮到她,她看着售票机懵了许久,终于放弃。当她求助于售票员,站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好的时候,售票员小姐姐对她温柔地微笑,如沐春风大概是这样了。
她买了一张五块钱的地铁单程票,在东直门下了。人们匆匆从她身边经过,急着换线路上班的、上课的。为什么要离开南方呢?莫娜看着身后缓缓合上门又重新高速运行的地铁想起来了。六岁之前莫娜的父母经常发生争吵,林逾就是在这个冬天到她们家来的。林逾和莫娜相差八岁。这天天气真好啊,出太阳又不刮风,晒的人身上暖洋洋的,平时这个时候,妈妈会拿着一把梳子给她梳头,拿五颜六色的皮筋绑两个细细的辫子。他们把又黑又瘦的男孩领到她跟前,“叫哥哥。”“你好哥哥。”莫娜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他,林逾嘴闭的紧紧的扭过头不看她。哥哥不喜欢她,莫娜皱着眉头心想,她很难过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这位哥哥高兴起来,她还是太小了。莫娜又梦见了十七岁的林逾,深夜敲开了家门,血从头顺着脖子往下一直滴到地板上,黑色的体恤上一大片黏糊糊湿漉漉的暗色。林逾被送进医院缝了七针,莫爸看着躺在医院雪白的床单上满身伤痕打着点滴的男孩子,叹了口气。第二天吃完晚饭收拾完碗筷,客厅的电视机屏幕一直亮着却没有声音,她看见父母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坐着,茶几上放着一本绿皮的小册子,封面印着烫金的四个字,出生证明。莫娜偷偷溜进医院,林逾的床位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紧紧抓着林逾的手从连衣裙领口穿过往她的完全未长开甚至连丁点起伏都没有的胸脯上胡乱摸索着,嘴唇亲吻着他的长有细小绒毛的面庞,口水印了他一脸,她说:“哥哥我喜欢你。”林逾手哆嗦着一抖,恶狠狠地推开她,脸色阴沉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谁教你的。”“你不喜欢我吗?”莫娜委屈极了眼泪马上就出来了,“有一天看见电视里这么演的,妈妈说这是对喜欢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滚出去。”林逾消失了。莫爸莫妈也像约定好了似的,再也没有提起。但他们还是迫切地想再要一个孩子,一个能为他们家延续香火的儿子。
“祝你好运。”镇上车站的中年发福一脸和善的男售票员一边说着一边把身份证和车票递给莫娜。莫娜提着装了几套换洗衣服的麻灰色底布的泰迪熊印花箱子检票进站,棕色的女式皮鞋上有未干的泥水留下的点点污渍,老天像年久失修锈蚀的破裂水管放任雨水四散迸溅,叫人看不太清远方的路。
北京最便宜的旅馆单人标间也要两百多,吃一顿饭得二十几块往上,面倒是便宜可也不能天天吃吧。莫娜投奔的是网上认识半年的一个处境差不多的女生,也算是这辈子做过的最胆大的事情了。两个人在一家卖生鲜食品的小网红店做淘宝客服,包住不包吃,工资三四千,一周三人轮休。在狭小的堆满了泡沫箱和纸箱还塞了两个冷藏柜的仓库隔壁摆了一张上下铺,总算有个栖身之所。九点打开电脑,上架指定数量的货,设置核对地址的自动回复后开始在仓库打包前一天客人下的订单。就算是摆上下铺的隔间也灌满了泡沫箱散发出来的味道,待久了熏得鼻子感觉不到气味失灵了。说好的八点下班,晚上十一点客人的消息叮咚跳出来,莫娜认命的爬起来双手在键盘上打字回复。日复一日的做着相同的工作,没有时间出门,难得的一周一天轮休因为只能一个人出去,莫娜选择宅在床上,就算是休息日隔壁用胶带封口打包纸箱的噪音也能隔着门板飘出来。早上出门买早餐的时候莫娜哈着白色的气,看着一起的女生冻的跟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一辈子都只能这样吗?莫娜心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