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
柏溪把试卷放在走廊扶手上，用镇纸压着，看着天井发呆，不一会儿听见铃响，于是最后看了一眼天井，抱起试卷转身走进教室。教室里乱哄哄的，就算响过铃，学生们也没有停止交头接耳。
柏溪知道，就算自己道一声“上课”，这嘈杂的噪音也只会稍作停滞，在他讲完这节课的第一句知识之前，噪音就会恢复如初。在他看来，这声“上课”与其说是一种“命令”，还不如说是一种“交易”，学生短暂地克制说话的欲望，去和老师的自尊心做交易。
当然其他老师也都有各自的应对方法，化学老师天生有亲和力，能和学生打成一片，语文老师早早的树立了威信，就是最不济的物理老师，也知道如何利用学生守则的力量要求学生配合。
只有自己这数学老师，在上第一课的时候，给了学生不苟言笑的印象，在后来的接触中，又让学生察觉到自己的紧张与恐惧，这些学生其实倒也未必有恶意，只是这种试探，构造出名为不自觉的意图，然后缓慢渗透过双方之间的界限。
“上课。”
“起立。”
“同学们好。”
“老师好。”
“请坐。”
交头接耳的声音由低到高，逐渐恢复到最初的音量。
当然，也有例外。
倒数二排靠窗座位的两个人从来没有在他的数学课上说过话，而且，其中一个，一直是。
“第一名，100分，水殛。”
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
“我最后拿试卷。”
那孩子看着窗外，头也不回地说。
这是水殛的习惯，他似乎特别珍惜从下课到拿试卷前的这段时间，具体的原因柏溪和水殛交流过，那是不同于其他学生的交流过程，很多孩子被问话时，会嘻嘻哈哈地谈论事情，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水殛却不同，在问到这件事的时候，那孩子突然目光如炬地看过来，柏溪突然察觉到，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水殛的正脸。
“你说上课前那段时间吗？还是上课后到拿试卷的那段时间？”
其实严谨地讲，水殛几乎在一切时间都看着窗外，除了极偶尔，或者他同桌在的时候——现在他同桌的位置正空着，那位置，一年有大半时间都空着。
“你总是让我把试卷放在最后一张，是为什么？”
“因为我总是考第一名，所以一定会第一个拿试卷，那样的话，从下课到上课之间的时间，就会被拿试卷分成两段，而如果我最后拿试卷，这一段就是不会被打断的整体。”
严密得甚至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说出的话，而且这样镇定的语气，即使内容很荒谬，也让人难以相信是谎言，而且，窗外的事情有那么重要吗？要问清楚吗？
但看着这孩子，柏溪又觉得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毕竟学会打消好奇，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老师很在意这一点吗？”
“没，没有。”
“那就好，”水殛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如果有必要，也不是不可以第一个拿试卷。”
我想不用了，柏溪心想，在那样的班级里，唯一一个对自己提出要求的人，却好像比那些总能嘻嘻哈哈处理师生矛盾的学生，更让人体会到尊重的珍贵。
“小夜，没有分数。”
柏溪抬起头，这是他手里的最后一张试卷。
“小夜同学在吗？”
他看向水殛，眼球向空座位的方向瞟了一眼。
……
“美少女推理作家肖小夜签售会。”
忙碌着签名的年轻女生背后，金色的黑体字在红色条幅的表面这样陈列着。
……
“病假。”水殛说。
“好的。”柏溪说。
……
“对了，很少看到小夜同学上课，她的数学成绩一直不好，我看你和她关系不错……”
“是我女朋友。”水殛说。
竟然用这样干净利落的坦诚打断了谈话。
柏溪顿了一下，道：“你还是劝她一下，毕竟学业要紧。”
“你不知道吗？”
这次换成水殛惊讶了，他看着柏溪的眼睛问：“肖小夜已经是畅销书作家了，你多久没去书店了？”
“什么？”
……
在肖小夜的身边，放着一块纵置的纸板，上面列着肖小夜的作品，一共8本书，其中三本，被标了红，因为那三本都曾经是畅销书榜首。
……
“她没在学校的日子都在跑新书发售，对了，她又有一本书要开签售会了，那本书的书名我可以告诉你。”
……
“谢谢。”
“不客气。”
肖小夜笑着呈上签好姓名的书。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最红的作家，”站她身旁的编辑看着扉页上工工整整的名字，推了一下黑框眼镜，道：“但一定是签名最慢的。”
“我又不急。”
“但是读者急啊，”编辑打开手机，递到肖小夜面前，“这附近的外卖费已经涨3倍了。”
“因为是周末吗？”
“装什么傻啊，”编辑抱怨了一句，抱着胸，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有个男朋友，在学校里，和你是同学。”
“嗯。”
“这样起书名没关系吗？”
“他不会介意的。”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看着那样的作品集，编辑还是隐隐心生不安，第一本书还是叫《互相残杀的八个人》，那时候还是几乎与肖小夜完全无关的话题，然后是《第五年》和《在校园》，在这之后，似乎书名离她的生活越来越近了，直到最后一本书，编辑心想，这不会是最后一本吧。
那本书的名字叫。
……
“《想要杀掉我的男同桌》。”
水殛顿了一下，“那本书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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