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梯门口,我又遇见了她,头发已花白,脸颊凹陷,泛着异样的红色,眼睛已经不聚光了,但还是死死地盯着电梯的按钮处。一个壮硕的中年女人,双手搀扶着她的左胳膊。那是她们家的保姆,话不多,挺温和的,据说是她们家远房的一个亲戚。
眼见着电梯下到一楼,我下意识地往后退,跟在了她的身后。
电梯门刚一打开,她就急匆匆地往里挤,幸好出来的人不多,很快腾空了。她蹒跚着小步,走进去,站在电梯左手侧的按钮边,仔细地寻找着楼层,按下16层。我跟了进去,看了眼楼层,没有吭声,紧跟着我身后的年轻女孩,按下了12层。
马上要下雨了,空气湿热,我感到阵阵发闷。随着电梯门的关上,氧气好像也被关在了外面,狭小的空间里,没有风扇,没有一丝风,短短的几秒,像要窒息了似的漫长。
12楼到了,女孩走出了电梯,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时,她突然按住按钮,重新打开门,抬起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12楼到了,你还没下去呢!”
我愣住了,上下打量了她几遍,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她不记得我了,虽然每天在楼道里总要遇见一次,但我以为她是知道,我们是一层的。
可是她,显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自从那条叫“小不点”的哈巴狗走了之后,她就有些记不住东西了,特别是熟人。小不点陪了她十三年,每天牵着她早晚两次散步,早已是比儿子更亲的亲人了。
从前的她,可是很神气的。刚从日本回来那会儿,她只有六十多,个子不高,胸脯挺得很高。脸色红润,皮肤白皙,头发烫得很时髦,经常穿一身乳白色的西服套装。她是归侨,在街道也担任着什么职务,每天都忙忙碌碌的,说话,轻声细语,慢条斯理,思路却煞清。
我特别怕那条也是雪白的小哈巴狗,小小的个头,傲娇得很,没事总嚷嚷,还时不时扑到我的裤腿上,左嗅右嗅,吓得我动都不敢动。每当这时,她总是笑眯眯地说,“别怕,它不咬人的,它是和你要好呢。”
妈呀,我可不敢,我是被狗咬过的,有心理阴影。从此,我看到她就开始绕着走了,不管她的身后有没有小不点。当然,通常她俩是形影不离的。
可惜,狗的生命没有人长,小不点熬到了油尽灯枯,毛发发黄发蔫,腿脚也不利落了。我最后一次看到它,也是在电梯里,它正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出门散步消食。
小不点走后,她沉寂了很久,好多个月后,再出现,身后就跟着一个壮硕的保姆了。他们说,她老年痴呆了。
再遇见她,她就开始用茫然地眼光看着我,问我找谁,怎么说都记不住。
现在,她又开始茫然地看着我,等待着我从12楼下电梯,我无奈地关上电梯门,看着已经摁了的16楼,突然一本正经地跟她说,“12楼那个姑娘下去了,我到16楼,倒是你,忘了按电梯了。请问,你到那一层?”
“16楼...”她低声回答,眼睛直盯盯定在了16楼的按钮上。
过会又看起我来,我被她看的直发毛,电梯一停,就冲了出去,进门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只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问候:
“你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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