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的第一次见习。
但的确是第一次和临床老师自由地交流。怎么说呢,很多事情其实心里早有一个预见在那里,但真的从临床老师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感到心骤然凉了半截。
HL见习日记 -1最开始还是跟着老师观摩操作,体温、心跳、呼吸、脉氧,细致一点的,吸氧、吸痰、导尿。都是课本上很详细的东西,临床上的实际操作也不会有太大差异。
然后,理所当然地,又见到了CPICU的05床。(以下称L爷爷)
我大一的第一次见习就看见他在CPICU了。那时的L爷爷在一下午的时间里偶尔会翻动几次。因为这样的病人在这里实在很多,所以,除了莫名地觉得L爷爷的头异常地大以外,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同。
再来已经大二。同样的科室,L爷爷还是在那个病床。我以为ICU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旧去新来,再寻常不过。所以,当再次看到L爷爷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下在实习的学姐。呼吸科的事情永远也忙不完。学姐也只是简单地回复,“哦,他啊,来医院好几年了。”轻描淡写,司空见惯。不过这次,临走之前,看见别的学姐给他翻身擦洗。他的四肢配上不对称的头颅,像是患了白化病的ET,大写的突兀。
我知道以貌取人这个词向来是不好的。但L爷爷给我的第一眼感觉真的像是小时候神话剧里面的白眉爷爷,不说仙风道骨,至少能看出多年前的意气风发。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变成现在病床上的孱弱模样,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匆匆回校后事情太多,这样的老爷爷也未再被想起。
HL见习日记 -1突然就到了今天。
L爷爷还在老地方。
做完所有的见习任务后还有跟多时间。科室内一位年纪稍大,很和蔼的老师就开始跟我们一群小女生闲聊。
一段有的没的瞎聊之后,我假装不经意间问起L爷爷的事。刚刚还笑嘻嘻的T老师神色突然沉默下来。几秒寂静之后,T老师突然说到:“他以前是你们J大的日语教授”。(要知道J大虽然名气不大,但是对于教授的要求一点都不低)似乎是预料到了我们的惊讶,她朝我们和善一笑,继续道:“是哮喘。应该是14年的事情了吧。刚吃完中饭,他还好好地送女儿出门,突然就发了哮喘。也刚好胃内的食物反流,堵在气管。送来急救的时候,医生以为只是简单的哮喘,一段治疗无效后才发现气管内有异物,但是这时候异物已经进的很深了。病人开始缺氧。可是这样高难度的手术实施起来时间实在难以压缩,整个过程病人缺氧近8分钟,就差了那么一两分钟,脑细胞已经永久性死亡了。我们也很遗憾,但实在无能为力了。”
“那病人家属没说什么吗?”
“家属当然接受不了。前几小时还好好的送女儿出门,这会就已经在病床一卧不起了。也来医院闹过。觉得是我们抢救不及时。但这样难度的手术,检查又耽误了一定时间,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哎,一片咸肉,一个菜根。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T老师摇摇头,没再说话。
L爷爷的女儿倒是个孝顺的人,听老师说,住院以来,即使请了护工,她也会每天陪在L爷爷病床边,不时说说话,和医护人员聊聊天。日复一日,万苦不辞。直到最近,家里新添了一个小生命,有点忙不过来,但还是坚持每天早上来这里看看老人,问问病情。
只是不管儿女再怎么殷勤,L爷爷也只能在病塌度过余生,再无苏醒的可能。
子欲养而亲不待,做子女的,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那这样常住ICU的费用一定很高吧,他们怎么负担得起呢!”
“当然不是自费。再早几年,科室里的老干部还有不少。除了所有的治疗费用全部由政府买单,他们每个月还有四位数的工资。所以有的时候,即使老人已经抢救了N次,身上各种插管,人都弄得不像个人了,子女还是不愿意拔掉呼吸机,我们也不好劝说什么。记得有一位病人住院的时候,每天他一大堆儿女还是天天去他家吃饭,他卧床不能起,老太每日除了照顾他,还得在家和医院来回奔波,有时看了真让人心疼......“
HL见习日记 -1这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见习故事。
大部分相遇,戛然于点头而已。
与我连点头都不曾有的L爷爷,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在他曾任教的J大,有一个女孩为他的故事心疼了好久。
但其实那天回来感触最深的
不是这些。
之前那位带教老师,提到过,是个特别温柔善良的人。见习后好几个星期跟同学交流才知道,老师已经有了四五个月身孕。当时只觉得她胖胖的,忙忙碌碌却开开心心,现在却只觉得心疼。这样的时期,本来应该是最被宝贝的时候,却在医院里忙得脚不沾地。
那时ICU的一位病人大便失禁,老师也几乎是立即小跑去帮忙,而我们只受不了那气味站的远远的。病人老伴一个劲说谢谢,老师也只是微笑说本应该的。这样的场景在老师长达10年的临床生涯中应该屡见不鲜了吧。当时的我站在人群中想,这样的事我对父母都未曾做过,当真到了临床岗位,真的能毫无怨言、毫不委屈吗?
后来我们站累了,老师悄悄把我们带到一个废弃的检查室(现在是简易仓库)。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问东问西,话题也无非围绕工资、休假之类。只是我惊讶的是,这个职业论资排队的传统居然这么根深蒂固。豪不夸张地说,技术岗满足条件谁都可以做,但是管理岗位,工龄是个死条件,而那个数字,几乎是一个女孩的大半个青春呀!
谈论工作自然离不开待遇。虽然早有耳闻HL是业界出了名的苦和累,但心里其实还是抱了一丝侥幸。直到老师告诉我们,即使在她现在这个职位,一年的假期也不会超过10天,更无节假双休之说。至于待遇,不过堪堪能让自己在一个二线城市生存下去罢了。
听完只觉心寒。
想来只是一纸调剂,随你什么985、211也无力改变整个行业的现状。
记得大一时的新生研讨课,老师说让大家自由谈论对HL职业的想法。几乎整场压抑。谁也不愿意顺从这场命运的玩笑(整个专业95%以上来源于调剂)。
很多人说起自己的经历。查到录取成绩之后,很自然地,一堆相识的不相识的都会来问考到哪啦?什么专业呀?几乎都不敢说起。怕看到他们怀疑唏嘘甚至怜悯的眼神。毕竟在多少人眼中这不过一个专科职业,十年寒窗若只换来这一岗位,当年的努力又有何意义!
我当时最害怕不是这些。而是一直守护在我身边的父母。当时查到高考成绩,怎么说呢,不好不坏,但家里人还好像挺开心的,毕竟在全省的排名还是可以填到一个还不错的211。
学校是我自己填的。专业也是我自己选的。只是结果实在超出掌控。但又能怎样呢,木已成舟。那几天,和父母吵过一次,父母自然是不高兴的,我只辩解不曾想到会被调剂。我知道父母曾对我寄予过怎样的厚望,现在的他们的感觉,有些类似苦心经营多年,功亏一篑吧。当然,还有对我未来的担忧。直到最后,母亲冷冷地丢下一句我此生难忘的话:心比天高。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这是曹公给晴雯的判词。惊讶于母亲如何知道这句话之余,内心则升起一种巨大的不可名状的恐怖。我几乎听到最后一到防线崩溃的声音。
随后几个月的状态,不足为外人道。也就在那段时间里,学会了愤怒、歇斯底里、浑浑噩噩,以及最后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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