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下了雪，是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雪，棱角分明的雪花们很随意的在阴沉的天空下飘飘洒洒着，如果他是一场雨的话丝毫勾不起我的任何兴趣，或许我还会借此睡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觉，可他偏偏是一场雪，一场让我无比伤感的春雪。我的外祖父就是在这样一场温柔的春雪中永远的闭上了他的双眼。
我是在外祖父的背上长大的孩子，是喝着外祖父的羊奶长大的孩子，相比于爸妈我更喜欢外祖父，他有着宽而结实的肩膀，有着粗糙而又红润的脸庞，有着任何人都给不了我的慈祥的眼神，他的眼里有水，有光。有孕育万物的圣水，有照亮万物的希望之光，我爱不仅爱外祖父，我更爱他那独特的眼神。
一股熟悉的味道窜入我的鼻尖，虽然很远，但是我知道一定是外祖父看我来了，只有外祖父身上才会有这么特殊的味道，是清香的燕麦草和香甜的羊奶混合的味道。我悄悄的躲在他的身后，我想趁他不注意跳上他的后背，然后用脸蹭他的胡子，我喜欢他的胡子，他的胡子软软的，放在脸上像调皮的春风般挑逗着你，丝毫的不渣脸，不想爸爸的胡子，又硬又多，我一点都不喜欢。但是妈妈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我，我只好跳到他的面前，看见我，他像个小孩子般笑个不停，然后轻轻地背着我进了屋。真是奇怪，我四岁才见到外祖父，可是给我的感觉他从我出生就陪着我。
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只有我妈妈和舅舅两个孩子，他们一心想为妈妈找一个有钱的人家，所以对妈妈的婚事一拖再拖，可是当那满山遍野都是桃树时，我的妈妈走了，她跟着那个种树的外乡小伙子走了，也就是跟着我的爸爸远走他乡了。从此便杳无音信，直到后来外祖母的离世，妈妈和爸爸抱着四岁的我匆匆赶来送了外祖母最后一程。虽然妈妈让外祖父蒙了羞，但是外祖父选择了原谅妈妈，比起失望，埋怨，仇恨，他更害怕的是孤独，是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是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的可怕声音。当我呆呆的望着他时，他冲我笑了，他裂开一层满是血痂的嘴冲我笑了，那个微笑似三月里的春风，复苏了万物，又像是一撮亮晶晶的白糖，甜到了我的心里，我能感觉到他是喜欢我的，当爸妈带我离开时，外祖父干瘪的眼眶里流下了两股浑浊的泪水，直到很远，他的手还挥舞着，我也模仿着他的样子冲他挥舞着小手，直到后来我们彼此成为了各自视线里的一个黑点。
六岁，我正式入住在外祖父家，关于我的到来，外祖父显得十分的高兴，但是有点手足无措的味道，他的左手挠着右手，右脚踢着左脚，下巴的胡子有节律的抖着。“我害怕娃跟着我受罪”，外祖父对母亲说，“大，你叫跟着你转去，家尼她连肚子都吃不饱”，母亲是这样说的。云彩丝丝缕缕被风吹动，比贴着墙根游走的蛇还坏，夕阳羞红了脸，母亲托着长长的影子，一点一点消失在了我的面前，最后汇成了一个黑点，跟随着太阳跌进了无边无际的云层里去了。
外祖父的手高高扬起，飘飘洒洒的种子落进土里，悦耳的沙沙声就像春雨的声音。当他的犁铧插入泥土时，泥土兴奋的翻滚着，一波一波的，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那头老牛不断地喘着粗气，汗水像来自四面八方的小溪，最后汇聚在老牛白花花的肚皮上，倾流入注。湿润的刚刚播下种子的泥土飘散着那么浓重的芬芳，外祖父的脸上镶满了泥土，犹如布满田间的小道。“草儿，你去收拾一下衣服还有水瓶，我们准备回家”，外祖父对我说。太阳毒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我们祖孙俩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一快一慢的走向了回家的路上。
夜里我起来时，天上的银河，像条正在苏醒的巨龙，慢慢转动着身子，外祖父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我坐在了外祖父的旁边，我什么也没说，我自小就不喜欢说话，我也不喜欢听别人说话，但是我喜欢听外祖父说话，我觉得他的嘴像一个神奇的魔盒，总是能倒出我喜欢的东西，“草儿，看见天上有什么吗”？“有很多星星”，我说，“草儿真聪明，传说每一个去天国的人都会化成一颗最闪亮的星星照耀着他们的亲人，要是爷爷以后不在了，你就去找天空中最亮的星星，爷爷一直在那里”，当时的我不太懂外祖父说的是什么，但是这些话却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直到外祖父去世后的很多年，我依然记忆犹新，仿佛是外祖父才昨天对我说的话，外祖父也从未离开过我。
秋天满山遍野的果实落满了大地，羊儿们尽情的散布在田野里的每一个角落，虽然肚皮撑得左摇右晃，但还是贪心的啃着嫩绿的小草，外祖父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一大堆麦子被外祖父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躺在袋子里。告别了金黄的秋天，告别了颗粒饱满的果实，我也告别了外祖父，重新回到了那个家。
后来爸爸回来了，我就去上学了。上高中后，我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当中，见外祖父的机会更加的少之又少了，外祖父像一张过时的报纸，被我遗忘在了落满灰尘的角落里了。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外祖父悄悄离开了我们，让我痛心的是，我连外祖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之后的很多黑夜，我都会想起外祖父说的那个有关于星星的传说，我就会刻意的看看天空，我知道，外祖父一定在某个角落保佑着我。
过几天就是清明节，我想去看看那个曾经带给我无尽欢乐的老人，然后轻轻地告诉他，他走后的每一个夜晚，都有很亮的星星……
转载自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