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 路
我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爷爷出事得很突然,像是晴空万里突的下了道惊雷。说是头部大量出血,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那个意气风发、笔墨挥洒的爷爷再也回不来时,妈妈告诉我,他挺过来了,现在转到了普通病房,晚上我可以跟她一起去看爷爷。
多好啊,挺过来了,轻易向命运低头可不是他的作风。
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迎面的暖气一拥而上,让人有踩在云上的感觉,落地窗,够足的暖气,暖黄的灯光,不像个病房倒像个高级宾馆了。感叹之余,并不忘找爷爷。
哦,那儿呢,不仔细看还真不在意。
他瘦了。凑近看,还真是,眼窝深陷进去了,原本浓密的像一根根短针竖起的头发因随时可能要进行头部手术而全部被剪去了,惟余颓唐。他是醒的,只是目光不在我身上,而像是硬生生地穿透过我,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寸寸深入,直至贯穿。他整个人很轻,不是指体重,而是那一种眼神,太轻太轻,轻到如同一片鸿羽,微风一过,便会飞走,离开我们所有人的视线,飘去一个很远很远的鸟有之乡,然后,就没了。
这不是我的爷爷。
那个一双手能叠出满满两大袋的纸花的爷爷哪去了?那个草绳打得飞快的爷爷哪去了?那个能熟背古诗词的爷爷哪去了?那个一只毛笔便能在墙壁上写下飘逸草书的爷爷哪去了?
后来,他才清醒过来,但即便是清醒的他,却是与不清醒无两样了。
他从前总是喜欢喊我孙子,如今,他只是一遍遍地喊着我孙子孙子,大名呢?忘记了。他便开始猜我的大名,“冬梅?”那是我姨奶奶的名字,“小丽?”那是我母亲的名字。母亲坐在一旁低声地哭,而我只是站在病床旁,不说话。他见猜不中,便把目光垂下,像秋天里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了。我看见他支支吾吾索性放弃了。他像是被嵌在了过去,嵌进他的影子里,嵌进了只属于他的时代,他说他还记得他当班长的时候,还记得他当厂长的时候,当他提到这些时,他显得很高兴,像个找到了回家的路的孩子。
爷爷,醒醒,那不是家。
听奶奶说爷爷是因为酒喝多了在上楼梯时滑了一跤,头磕在阶梯上,但他说他是骑摩托来南通时摔的,当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这个事实时,他总是会显得很不耐烦,说我们是在骗他。
可悲。
爷爷一直住在过去的辉煌里,不肯出来,所有打破他的梦境的,他都说是假的,所以他迷路了,迷失在自己的梦里,曾经的那片世界里……
迷 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