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回去写作业了,我放学有事,就不跟你一起回家啦!”
秦晓转身,高高的马尾辫在空中扫出一条漂亮的弧线。余晖温柔地铺满了整片天空,又落在她长长的马尾辫上,发梢染成了金色。水蓝色的裙子在微风的照拂下漾开一角,轻轻扫过她白皙的小腿。雪纺的面料轻软舒适,随着她轻快的步子泛起浅浅的波纹,像清澈的海。
她蹦跳着走远了,背影消失在涌出教学楼熙攘的人群之间。每个与她擦肩而过的人都无一例外的被她引去了目光。陈陌羡慕她充溢着这样的青春活力,与她相比,自己似乎总是显得老气横秋。
老气横秋。陈陌笑笑,嘴角牵着嘲讽的弧度。这个词在脑海中闪现得如此荒谬,十五六岁的年纪还远远没有资格假装老成。她只是没来由的伤感,在猜测出秦晓秘密之后的每一次与她见面时,在一头扎进自己的心事里一遍遍温习时,在翻开《顾城诗全集》已经被磨掉颜色的封面时,在剪下他蜷缩在报刊一隅的短短诗行贴在日记本里时。
最近的确忧伤得有些频繁。陈陌低头看看自己宽大的校服,裤腿还沾着下午体育课留下的尘土,刚隐没在人群中的水蓝色连衣裙又跳跃进了她的脑海中。
秦晓光芒万丈,举世瞩目,陈陌实在找不出简城不喜欢她的理由。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她承认得也心甘情愿。这样可爱的美好的女孩子,连自己都没办法抗拒她磁石一样的吸引力。
每个人都应该喜欢她。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陈陌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像往常一样溜到操场围墙东南角去抠熟悉的砖缝。里面果然静静躺着一张纸条。
抖掉上面的泥土,展开: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来寻找她
不,原句不是这样的。陈陌慌忙把纸条揉成一团。黑色的眼睛明明是用来寻找光明。这样一个光辉的充满理想的词语篡改成了庸俗的人间情爱?这句诗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抄这句诗用意何在呢?
简城从不改写顾城的诗句,那是他的信仰,是他的神明。
是不是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联络站,写来恶作剧的?陈陌纠结地展开揉皱的纸团,辨别上面的字迹。很快她失望地发现,笔画多有明显的顿笔,每个字体都如他一样清瘦……横竖撇捺,字距行距,运笔的方向和力度,都与之前的纸条如出一辙。是简城写的没错。那么,这个“她”又是谁?
陈陌心烦意乱,摸出口袋里的笔,重重划掉了纸条上的“她”,修改成了“光明”。纸条垫在膝盖上,不太好写,总把纸条戳破,可陈陌还是努力想让自己这两个字写的有骨气一点。
陈陌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维护什么。也许只是心中顾城神祇一样的地位吧,绝不掺杂个人因素。也许这个“她”并没有指代谁,也许只是一个虚拟的形象,一个泛指,一个理想中的人物。
既然如此,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这么生气。
她盯着纸条上的“光明”,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纸条叠好放回原处,半块砖重新堵好,陈陌决定不再去纠结这道无解的题目。
高一年级不设晚修,七点下课铃准时响起的时候,陈陌还纠结在一题立体几何中回不过神。做不出题目的感觉实在令人沮丧,她明明已经强行投入十二分的注意力在题目上,不知怎么的,眼角的余光还是紧紧跟随着那抢在所有人前面第一个闪出教室的水蓝色身影。
秦晓可真是心急,陈陌想,幸亏自己不是急性子,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她的铅笔在图上比划来比划去,依然卡在半路解决不了。
她盯着那条淡淡的辅助线懊恼不已,索性“啪”地合上书,准备回家。
她突然想起来秦晓问她:你叫陈陌,难道是因为你总是这么沉默吗?
陈陌从不乱发脾气,特别是这种无名火。爱喜欢谁喜欢谁,又能怎样呢?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无理取闹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只在懊恼自己的幼稚。
没错是这样的。她低着头踢了一下操场上的小石子,小石子蹦跳出好远,她便追上去继续踢它,书包在背上摔摔打打。周围有很多放学回家的同学,她却很轻易地从身后中各种说笑打闹之中分辨出了秦晓的声音,陈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们在她身后,陈陌挑挑眉,并不感到意外。秦晓急急忙忙地冲出教室一定是赶去三班门口等他的。陈陌甚至能想象出来她在教室门口踮起脚向里张望的神情,能想象出当简城抬起头看到她时,她藕白色的手臂扬起,向他招手的样子。
陈陌不由将脚步放慢、再放慢,侧耳细听。他们在聊什么?想要听清楚,却不忍听清楚。只能依稀分辨出秦晓咯咯地笑着,兀自欢快地说着什么,而简城似乎始终无言,搜索不到他的声音。
心头一紧。陈陌想起昨天楼梯上提及秦晓,他眸子中一闪而过的不耐。所以他沉默是因为不开心吗?他是不愿与秦晓同行的吧?
陈陌回头望去,一下子便捕捉到简城的白衬衫和他旁边的水蓝色连衣裙,洁净明快的配色,在一堆校服中熠熠生辉。只见他走在秦晓的右侧,书包随意挂在右肩上,脚下踏着轻缓的步子,白衬衫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他清瘦的手臂,白净的皮肤,一举一动透着净雅和不惹尘埃,看起来恍惚有些不似凡人。
此刻他正低垂着眼眸,时不时侧过脸注视身旁活泼如燕的女孩,似是带着浮动在唇角的浅笑,认真聆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陈陌慌忙收回目光,心口难抑地抽痛了一下。她从未见过他那样的温和。陈陌惊叹于自己的想象力何其丰富,竟然天真地相信着,他和秦晓之间没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幻想什么,一个热爱诗歌的男孩,最热望的便应是一个春天一样明媚温暖的“她”。
“她”即是“光明”。
他的改动没有错,是自己太可笑了。
陈陌的眼圈越来越热,可她不想因为这件小事流泪。深呼吸,傍晚微凉的空气入肺,又伴着喉咙里血液的暖香呼出。倒流回心底的眼泪像是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刺,伤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只好加快脚步逃离。
难得一见他的微笑,淡若风轻似云,如此温柔清越,不及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的丝丝涟漪;像一把精美的刀,优雅地浅漫地划过她的心脏,力道是如此轻重得宜,让她感受到了刺痛,却又不至于,痛到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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