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我们家的传统是淡忘。我父亲过世22年，我都不知道他的忌日是哪一天。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纪念过他，一次，都没有。他的骨灰，被外婆倾倒在相门边上的苏州河里。我外婆和我母亲认为，死了就没有了。（她们的做法我保留意见，我只是跟着去做了。）同样，外婆过世三年，我刻意不记得忌日，因为我们不会去纪念。这样，没有哪一天是特殊的日子，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奇怪的是，我母亲现在喜欢上香。我认为这是她纪念的方式。7月份的某一天。外婆离我而去。人在受到打击之后不会马上反应过来。事隔半年，在2014年过年前，我才有能力提笔写下纪念的文章。又是七月份了，我找出来看了一遍，看得自己泪流满面。这是我纪念的方式吧。如果要看这篇文章，请谨慎。

    全文如下：

    “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从此生根，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这样的歌曲，说的就是我和外婆，她最后的时光应该是这样的：我握着她的枯槁的手，她气若游丝，恍惚中我送她到渡口。就像小的时候她牵着我的手走在一条条凶险的道路一样，我牵着她的手陪伴她走完这条路。到达渡口，我们都没有说话，那里有远方的小船划过来接她。河的对岸有故人在招手。隐约中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外婆的丈夫，外婆的弟弟弟媳，外婆的父母，外婆的朋友们，外婆唯一的孙子我的晓明哥哥，我的父亲，我的奶奶，所有和外婆相识的人都知道外婆要渡船来迎接她。外婆握着我的手，是那样紧。我和外婆就这样互相凝视。

“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外婆说：我是多么期盼这个时刻，我是多么害怕这个时刻。我对外婆说：我知道。外婆说：我们互相祝福吧，孩子，我们今生的缘分到这里结束了。我说：我知道，外婆，我爱你。外婆说：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我说：我知道，外婆，你走好啊。外婆说：我再抽一支烟。我说：外婆，你慢慢抽烟，你抽多少都可以。然而我们只有一支烟的时光，电影回放了我和外婆相识的30年时光。时间吞噬了太阳和月亮，时间吞噬着她仅剩的青春，一个老年女子63岁到93岁的人生。烟火闪烁，外婆看上去那么慈祥，那么消瘦，那么枯槁，脸像老树皮一样灰暗粗糙，外婆是树顶那片残破的黄树叶，时间到了她要落下来了。外婆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美丽的女子。她有多么美丽的眼睛。现在只有浑浊枯黄的眼珠。时间最终拿走了一切。我们从大地里出来，我们最终还是要还回大地。但是外婆，你真的要渡河了么？外婆说，我走了，我是多么舍不得你。我说：外婆，你走吧，你会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幸福生活的。外婆说：我走了。我说：外婆，你走好！外婆你不要害怕，那么多人在那里等你，你不要害怕。外婆笑了，紧紧握着我的手。然后我轻轻抽出我的手，心颤抖地看着她坐上渡船离开。就像小时候一次次与外婆在车站分离的时刻，年纪小小的我那个时候总是哭到奔溃。然而外婆真正离开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仅仅哭泣是无法表达这种最复杂的情感的。想起那些伟大的人在伟大的时刻说的伟大话：感谢你给我的美好。我想说：外婆，感谢你对我呵护的30年，感谢你把我拉扯长大，感谢你给我们生命你给我们的一切，我谅解你的一切，我爱你。感谢你这样爱我，感谢你给我美好！

    很多话没有说出口，很多事情就这样突然结束，外婆就这样嘎然而止地离开我的生活，她并没有等到我拉着她的手送她去渡口。她也不想这样的，她被命运送上了船，她是孤寂地拉着我母亲的手就这样离开的，不是我的手。我们没有握别，我们没有道别。她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我。永远地离开了我。她是孤寂的天空里一朵孤寂的云，高高地漂浮在树梢。我们很多年以前是心灵相通的两个人，后来我关闭了我的心，现在我想说，外婆，我们还是以前的我们，我们是更好的我们，我们还是心灵相通，我们是更好的我们了。”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外婆，你已经到达对岸，恕我没有送你。我是多么希望我当时也在，可以亲手送你送到渡口。但是命运，是这么无常。我们都已经习惯。外婆，在我心里，我是亲手握着你的手送你到那里的。怎么办，就算热泪成河也无法形容我的心情。这种缺失。人生再大的喜悦，如何与你分享。但是我知道，你的善意永存，你对我的祝福永存。唯有你的善意和祝福，陪伴我继续成长，从此没有你的人生，我继续走下去。我会继续走下去。老的树叶掉落，新的树叶来年会报芽，成长。无论如何，时间不会停止，时间走的很慢时间走的很快。我再回头回想在老房子里，我们坐在院子里，外婆，年幼的我，婶婶奶奶，眼镜奶奶，我们四个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夏天是这么热，时间是这么慢，我们吃着西瓜说着话，现在三个老奶奶都已经坐船离开，另外两位老奶奶离开的时间是那么久远，再回忆的时候，你无法区分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她们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很多年以后，外婆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遥远的梦。远到相隔天涯，远到，如梦如幻，远到，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今生的缘分已尽，再回忆，也就是如梦如幻了。

    “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我永远地失去了你，树梢上孤寂的云。

蔡琴 - 渡口

作词：席慕容 作曲：杨弦

 演唱：蔡琴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知道思念从此生根

华年从此停顿

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

渡口旁找不到

一朵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

渡口旁找不到

一朵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