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

        一只蜜蜂忙忙碌碌地飞在菜花枝头，我想起来很多年前老家堂屋里作为上沿台的一个柜子里突然飞来了一群土蜂做窝，爸妈都说是好兆头，家和运旺的人家才会有这些大自然的生灵眷顾，所以任由那群蜂安住。现在很难想象作为需要招待客人的堂屋里采蜜的飞来飞去，客人主人却安然若素。大约大群蜂果然是喜欢我们的，我和弟弟吃了很多土蜂，美味无与伦比，那群蜂也多年与我们相安怡然，直到我家搬离老家又好几年，它们依然在，听说后来我爷爷还常去照看它们。

        昨夜，我梦见我还在老家的院子里住，我梦见我妈妈还是四十来岁的样子，瘦瘦的，十分轻灵，动作迅敏。醒来的时候，想起来我妈妈其实已经满头白发，气色不佳，心里酸涩难言。

      虽然，爸妈老迈是非人力可逆的自然现象，我已经四十岁，可以平静坦然地接受父母 必将老去，最近也多有同龄朋友的父母突然突发状况。可是，问题是，我知道，不该是这样子的，至少妈妈她不该气色这么差。2012年的春天，妈妈状态差到几近危急，我把她安置在单位家属院的小房子里，见缝插针去给她按摩，艾灸，拔罐，刮痧，拍痧，泡脚，带她去理疗，带她去看所有我知道的好中医，她年轻时吃怕了药，见了中药就恶心，却在我的监督强制下整整连续吃了36付中药，她不想辜负我固执的连轴转的坚持和奔波便也十分配合地随我折腾。那时候我其实也刚刚接触这些法子，完全是傻大胆儿摸着石头过河，有时候弄得她很痛苦她也忍着权当给我当试验品。苍天眷顾，一个春天夏天过去，她竟然让我给折腾好了！待她好了，我把那些简单易行实用的保健调理法子教给她，让她自己操作。等我爸再来的时候，我也曾想这样对他进行调理，可是他十分抗拒，我爸爸他，他自从五十岁开始，就只相信医院，只相信医生，只相信药了，只有医院才能上他稍稍有安全感了。

        上周末，我带他们在花园里晒太阳，妈妈萎靡不振，老态龙钟，垂垂老矣的样子让我又怒又悲，心如刀绞！可是，我爸爸他，他已经完全糊涂了，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那个不安分的世界里，是的，一刻也不能安分，他的心和灵魂都已经无处安放，一刻也不能平静，到了今天，我很无助地意识到无论我和我弟弟如何努力如何竭尽全力地满足他所有随时冒出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和愿望，都无法让他能有哪怕稍微持续长一点的满足满意感，所有我们的努力，都在帮他实现他的想法和愿望的几乎那一瞬间，他便抛弃了本来该有的愿望实现的快乐，又有了新的不快乐，不满足，不满意。他总是看到生活的不圆满，如果没有，努力找也要找到。他坚持要求自己的身体恢复到二三十岁的状态才算正常，反感任何人说他的病情有好转，如果是我们说他会认为我们不想让他每周各大医院看病而骗他，如果是医生这样说，他必定十分愤怒这个医生水平太低不知怎么混到医院当医生的。他总是怨天尤人，埋天怨地，不能看见任何比他年纪大的人比他身体好，即使到了今天几乎所有我的叔伯姑姑们都犯了和他一样的病，他也坚决不承认这是遗传，他坚持认为是我妈妈对不起他，没有照顾好他，他坚持认为是因为他童年时期营养不良青年时期又下力太大，他坚持不肯承认其实他恢复得不错至少这个病并不会可见时间内要人命。

        也许他总是在寻找出路，他无法安居在任何地方，来了城里他觉得得回老家，每年都要回去四五趟，问题是，等回了老家他又觉得得来城里，有时候甚至都把四季衣物都带回老家了，没住上两星期他又觉得必须得走。

        也许他心里太害怕，他总是不停地去各个医院，每周都去，有时候甚至一周要去两三次，吃各个医生开的治各种疾病的药，甚至同时吃几个医生开的治同一种病的药，我妈妈但凡有一点阻止他的意思他必定暴跳如雷……  我尝试了所有我能尝试的办法和努力，想要去改变他，然而，我渐渐的不得不认识到，也许我能做的只能是“顺其自然”，就像我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一样我我无法阻止父母的老去，无论我如何怀念曾经的记忆中温暖的我的原生的家，就像如今眼前的菜花和菜花上采蜜的蜜蜂，无论多么相似，其实也只能是相似而已，终究不是曾经的我记忆中的那只蜂那朵花，就像无论梦中的妈妈多么轻盈，我也必须哪怕是在梦中也明白，真实的事情是，我的妈妈已经满头白发，而且，依然旅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