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

   

图片来自作者手机拍摄

   她觉得自己长得还行，即使在首都这样的大城市里，即使在火车站附近的快餐店里。

    快餐店不大，为了给人以空间的错觉，四面装满了镜子。所以她不用怎么调整角度，就能看见自己的各个面。

 她其实有点厌烦早上赶火车，而且这是一个结束的标志。她就要和她尚不算年老的父母结束这趟早就应该开始的旅游。最初父母时间凑不到一起，然后是她的假请不下来，所以一拖再拖，拖得她都快没有兴致出门了。是啊，谁都应该来首都看看，尤其是她所在的小城市，来过之后回去便能逢人便说个三五个月，不愁没有谈资了。当然，这只限于老年人。她心里对这是有点鄙夷的，但其实在放松的潜意识里也会不自觉的跟别人提起。她是不会承认这种提起与父母和邻居的炫耀是同一本质的。眼下，这实实在在的旅游就要结束了，往后的岁月里她只能在回忆和照片里复述这些日子。火车票提醒着这一切，她从失落变得有点愤怒然后就麻木了。一家三人默默吃饭，常见的粥、混沌、豆浆和油条。

    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是他的日常，他在旁边的楼里上班，固定来这家快餐店解决早餐。每天的时间也相差无几，吃的永远是那几样，每天故作斟酌的思量半晌，然后随机选一个。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选择上浪费太多精力，但每天还是习惯性的想一想，虽然徒劳无功。

 他就坐在她旁边的桌子旁，紧贴着镜子。然后开始翻阅手机里的琐碎。忽然，他觉得有点异样。抬起头就迎上了她的目光。他不确定，她是在看他还是在看镜子里的自己。也许都一样，只是陌生人的陌生显形罢了。他的早餐端来了，他开始吃。

  她确实在看他，这样一个显然是上班族的男人。标准的衬衣西裤，不用费力便知道他是坐格子间那种人。可她并不知道，对这座城市她只有陌生。她忽然有点羡慕起他来。这样的装扮，这样的早晨，在明亮的大楼间穿行，吃过早餐开始一天的工作。而她则要结束自己短暂的假期，离开这座巨大的城市，回到自己的小小世界里，继续乏味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踏上新的路途。她想到自己的生活就觉得烦闷，没什么正经事情，就是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件，大部分时间无事可做。有一阵有人教她在网上购物，她开始很惊奇，但很快就觉得厌烦，图片看得她眼花缭乱，眼睛也不舒服。家里人给她介绍了好几个男人，她见面后都觉得他们比她还要乏味，那样就更乏味。她一个人过得不舒服，也没觉得两个人会更好，她觉得周围的人大概都被那个小城市限制住了，不会有什么大的想法新的生活。可她不喜欢这样，可也不知道自己能怎样。这时忽然这些都涌上心头，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也许这个人是自己的另一种可能，远离父母，远离渺小，独自在巨大城市中创造着新的自己和生活。她为自己的想法有点兴奋了。这时母亲问了父亲一句话：火车站离这儿有几站地？父亲回答：三站吧，公交车是三站，地铁要快一些。她的幻想戛然而止。

    他吃的不快，她的眼光还是让他有点不自在，也就看了她几眼。他忽然想想像她的生活。他平时就爱这样打发时光。喏，她身边的应该是父母，从行李看应该是旅游的或者探亲访友的，应该不是本地常住人口。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父母送他出来时也是这样的。也许这个年轻的姑娘也是要加入漂泊的大潮之中。他以过来人的心态微微觉得有点居高临下起来，想提醒她那些艰难的最初岁月的多么难熬。工作、生活样样不如意，简陋，微薄，看不到什么未来的希望。他想的当然是自己的经历，他想这应该也是所有最初的样子吧。他又有点想劝说她不要开始这些苦难的旅程，安心和父母回去吧，守在他们身旁，享受悠闲的小城时光。四季分明，污染少，噪音少，车少人少，一切都那么安静。亲友一大堆，天天可以相见吃喝，那些庸俗的幸福啊，想想都让人羡慕。重要的，还可以跟父母朝夕相处，不用做饭不用搬家，不用因生活的琐碎而厌烦，永远当父母眼中的孩子。单位的大姐街坊的邻居父母的朋友都来介绍个男朋友，就那么按部就班结婚生子，衣食无忧，平平淡淡，多好的生活。

  他想到这里，扭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看见白发和皱纹悄悄侵蚀着青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许，我也可以这样的。碗里的粥已经见底了，他听见母亲问父亲的话，听见回答。他看见她眼里的光，仿佛有光，又仿佛熄灭了。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走了出去，继续他的生活，他选择的生活。

  她看见他起身离开了，她的热情消失了，她开始想着火车上怎样消磨时光。她又看见镜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至少，还很年轻。

     此日，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