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说人间有八苦,我们和冤家、仇人没办法避开,每每要见面,这就叫做怨憎会。
天朝背景,乐队背景,感情线十分混乱,请看一眼标签。
他闪身进屋,穿黑夹克,一头乱发向后倒,看上去像是刚刚狂飙一场,机车车把上挂着的却是包子和粥。“来来,吃饭。”
两个人闻声都抬起头,一个直眉瞪眼地看他,一个假装没看。桌上摆满大盒小盒,冰桶里裹了支小酒,一望即知安西刚刚来过。雷恪礼暗笑一声。“放下琴,洗手。”他冲小的招呼。夏福是主唱,没事却爱练贝斯,是为了羞辱他哥哥,这谁都清楚。然而谁都不提,麦福打开银搭扣,拿出另一份餐具。年轻人连瞟都没瞟上一眼。“我吃你那个。”他高声冲雷恪礼说。
“那我吃什么,祖宗?”雷恪礼和颜悦色地问他。要想和夏福待在一处而不闹出人命来,就不能有太大脾气。夏福不屑地嗅了嗅。
“反正我不吃他的菜,”他宣布,“那个菜吃多了胆固醇升高,我该蹦不动了。”
你哥哥倘使有一天得了心脑血管疾病,那也是因为你。雷恪礼想,他朝麦福看了眼,他连头都没抬,默不作声地把一桌子花花绿绿的菜吃成了供品。他再低头研究塑料袋里自己的一口食,真叫可怜。雷恪礼把那五个包子数了又数。得了。“吃什么馅儿?”他问,“要南城的油还是北城的油?”
雷恪礼本行是片警,对本城小食品副业的每一条地沟供给都如数家珍。但明显福大少受不了这个。他正慢慢吃一块鲜奶小方,闻言立时呛咳出声。夏福嗤一声,雷扭头去看他,正对上他目光,淡色眼睛里满满都是嫌,鼻尖上缀一抹奶油,瞧着倒比平日里冰作的人生动不少。
行内一向公认,贝斯手应该是乐队里最骚的那个。但麦福演奏时除了扫弦几乎不怎么动。他就那么站着,在台上台下的情天孽海、胡愁乱恨里立成了一根罗马石柱。就这样那些果儿也都如痴如狂,她们嗷嗷叫唤,互相打赌谁能最先把西裤从那两条长腿上剥下来。而雷斯垂德看着坚持穿灰哔叽西装上台的男人,心里感慨道,作孽啊。
他和麦福本该毫无交集,两人的唯一联系读作音乐,写作夏福,为了监督幼弟,以防他继续作出沾粉集邮等一系列荒唐行径,这位大老板本该在经济泡沫中搅弄风云,竟不惜放下身段投入到地下摇滚的文明建设之中,这般兄弟爱简直是感人肺腑,所以雷恪礼完全理解麦福,他早该恨,不忍去恨满台乱窜的夏福,就只能去恨雷恪礼。
雷恪礼在钹上敲出一个八拍,在他击向中鼓鼓面那一刻,贝斯声同时响起,尖锐如同一声冷笑。夏洛克和台下汹涌人浪一同跃了起来,包子正逐渐转化为能量。他总算肯吃一口饭,上次跳水时直接晕在观众堆里,一群大姑娘上手摸了半天之后才发现主唱蔫巴着没动静了。雷恪礼几乎不曾被他吓死。抬着人送到医院去,好歹说是低血糖。他骂骂咧咧地买了吃的回来,发现病房里不止有个两天没吃饭的死孩子,还站着阴沉个脸的监护人。
雷恪礼这才知道整日恨不得天当被地为席的夏福还有个哥哥。那崽子蜷在被子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起来吃饭。”他吼他一句,男孩慢慢坐起来,头发偎得活像鸟窝,舞台妆还没洗,眼线在睑下晕出脏污的两条线,黑T恤领口过大,包不住锁骨如刀。
雷恪礼坐在他床前掰开一次性筷子,他拗下糖三角一角,先放进自己嘴里吃了。糖流进粥里,米香和着白雾热热地腾起来,隔着雾他也能感觉到病房角落里男人的目光,直钉在他身上。
夏福恨他哥哥,麦福恨他。雷恪礼知道,男人伸出手来同他握,低声说“多谢雷先生照顾”,他感觉得出那话里带着恨。那个漂亮秘书站在离他们两步远处,低着头只顾看手机。雷恪礼看了她一会,才对麦福点点头。他不介意无礼。他指尖还蘸着糖,握手时带一点黏腻,蹭在男人掌心。
拐过走廊时,他回过头,看见男人正用口袋巾慢慢擦拭手掌。方才他便注意到男人虎口有茧,过后才知原来是琴茧。
一周后麦福成了他们的贝斯手,雷恪礼欣然接受。夏福找上他纯属偶然,因此他们这个二人队属实是少皮无毛,早该多个贝斯。夏福摇头摆尾,大闹了三天三夜,他拒绝麦福入队,但找不到比他更好的贝斯手;他欲自己退队,又苦于找不到比雷恪礼更好的鼓手;雷又不让他自己弹贝斯,因为怕他被电线绊倒摔断脖子。就此木已成舟。
该给乐队正经起个名字,雷恪礼提议,不如就叫“福有双至”,兄弟二人此时倒同仇敌忾,双双露出一个假笑。最后,队名定为“深度学习”。麦福是金融大鳄,夏福大学修的也是经济。据某位知名不具的经济学家说,这世界上没有区块链不能解决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再加上深度学习。所以说,深度学习必将所向披靡。
此举顺利地扭辽视春晚为小学奥赛班。三人成团的第一次演出,台下坐满了西装革履的老板,那些都是麦福的生意伙伴——或者说无人不想成为麦福其人的伙伴。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在一首首死亡诗的间隙礼貌地鼓掌。走遍海内外都找不到如此高素质的华人团。在夏福故技重施,伴着头顶沉重的灯影凶猛地跳入观众席中时,他迎来的不是姑娘们震耳欲聋的尖叫,却是礼貌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福家次子。”
“麦先生的弟弟,两人感情似乎不睦。”
“是吗?”
“倒是少年英才。”
贝壳酒吧的门口摆满了花篮,尿渍上停着劳斯莱斯跑车。醉醺醺的女孩开心尖叫,爬上车盖和朋友自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老板吓得里出外进,带着两个人四处维持秩序,唯恐蹭破一块闪亮漆皮,落得个卖身葬父的下场。那天晚上夏福叭叭地讽了麦福两个小时,言辞之刻毒就连打记者的郭德纲也要甘拜下风。麦福一直没开腔,对着镜子卸妆。雷恪礼见他面容苍白,鬓角上满是细汗,养尊处优惯了,今晚想必累的够呛。“行了。”他喝止夏福。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眼里是否裹着怜惜,如果有,落在麦福眼里又成了另一个意思。他抿紧了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擦汗。雷恪礼看一眼他紧绷的肩,就知道他恨他。
夏福恨他哥哥,麦福恨他。因果像是首尾相接的蛇,在这个矛盾的世上首尾相接地存在着。雷恪礼不在乎,喜欢摇滚乐的人,必习惯了吞吃憎恨而活。他拉开小冰箱,夏福踱过来要求一罐啤酒。去去,他赶他。男孩笑了,薄唇兴奋地扭歪,他绕过他去翻冰箱,长胳膊瘦骨嶙峋地环着他。雷恪礼往那安静的镜中又看了一眼,心知他们必将互相折磨。
约翰熊也会出现,本文感情线略纠葛,欢迎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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