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和思念是古诗文的两大主题。每每感叹现代信息技术,可以即时通信、视频聊天,思念的人儿虽远隔千山万水,也宛在眼前,互通信息,联络感情,不再像古人那样,寄情思于鸿雁,跋山涉水,一封书信要走个年儿八载的。甚至是鸿雁无所寄,只好寄情于花木鸟虫。古人之思亲怀远,漫无边际,眉心眼角都是思,一枝一叶都关情。看见柳飞花絮,就吟:“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看见大雪飘飘,就吟:“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看见莲花盛开,就吟:“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田间的野草,也被人寄情相思,采艾则有:“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见飞蓬则有:“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甚至是狗尾草,也成了人们吟咏的对象:“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比兴是《诗经》惯用的艺术手法。这首《齐风·甫田》就是以莠来比兴。不要耕种大田啊,那些莠既高大又茂密。不要思念远方的游子啊,那种思念会使你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维莠骄骄与桀桀,清理起来是很费功夫的,哪还有时间去思念远人?思亲怀远,不知道远方的游子是否安好?这种心思使人心常戚戚,忧思难忘,又哪里有心绪去侍弄长满了莠的大田?
莠,即狗尾草也,以其穗形如狗尾而得名。莠是粟的远祖,我们今天吃的小米,就是远古时代祖先们从莠里选育驯化出来的,特别是夏商时期,粟还是主要粮食作物,因此夏商文化也称作粟文化。
狗尾草遍生于田间地头、荒岭野坡、街头巷尾,不论土地肥硕还是贫瘠,只要有一点间隙,就有狗尾草的领地。它的籽实细小,根系发达,耐寒耐酸碱。一株狗尾草可结数千上万粒种子,借风或灌溉四处传播,生命力极强。当初,祖先从狗尾草里选育出粟后,这狗尾草就不受人喜欢了。狗尾草极易生发,夺肥夺水,“气象骄桀,陵出苗上”,因此孔子说:“恶莠,恐其乱苗也。”此言既出,莠为恶物,则言之不美者,称为莠言,人之不才者,则称不稂不莠。
古人以为,莠者,华而不实。如李时珍就说:“其穗亦似粟,黄白色而无实。”其实莠是有果实的,只是果实太小,就被古人忽略不计了。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载:“北地饥年,亦碾其实做饭充腹。”当粟不能满足生活的最低需要时,莠重新被人重视。然而毕竟不是主食,果腹而已。《晋书》载:“王如连年种谷皆化为莠,军中大饥,其党互相攻劫,官军进讨,各相率来降。如计无所出,归于王敦。”王如是西晋时京兆新丰人,曾为武吏。八王之乱后流浪之宛城。朝廷下令遣返关中流民,王如率众袭击遣送官兵,攻下襄城,关中流民纷起响应,拥众四五万人,自称大将军,兼司、雍二州牧,与晋军转战于汉水。永嘉六年,因严重缺粮,内部分裂,投降晋将王敦,后被杀害。谷化为莠,想必是遭遇干旱,种谷虽生苗,但华而不实,本来粟莠同出,因此作史者故弄玄虚,借用《左传》中“其莠犹在乎”的预言, 言作乱之必败。按,《左传》载,郑公孙挥过伯有氏,其门上生莠,子羽曰:“其莠犹在乎?”以喻伯有不能久存。
在遥远的远古,狗尾草曾为古人钟意,屡加选育驯化,终于繁育出了粟。于是,狗尾草就被祖先抛弃了,于是就除之务尽。然而历经千年,狗尾草不但没有被灭种,反而更加繁荣,既骄且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田地里仍摇晃着莠的花穗,谷米里仍混杂着莠的籽实。
忽然想起来少时一个恶作剧般的游戏。夏天,狗尾草抽穗了。菜园篱笆上,停着一只飞倦了的蜻蜓。先伸手做将捏状,轻手轻脚地上前,待靠近了,猛然出手捏住蜻蜓,残忍地撕去它的肚子,随手抽一支毛谷英,即狗尾草的花穗,插进蜻蜓胸腔里,撒手,蜻蜓便带着毛谷英垂直往高里飞去,直至看不见。我不知道这游戏传自何时,更不知道游戏有何意义。只是好玩、好奇,平白里害了多少蜻蜓的性命。但在读了《诗经·齐风·甫田》之后,忽发奇想,大概古人怀远之情,无从托鸿雁相寄,就将这莠之花穗,寄托相思,托蜻蜓带至远方吧?要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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