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路的舟车劳顿,火车终于在两天一夜后抵达北京。到站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连着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此时的米粒儿只觉得浑身酸痛。下了火车的一瞬间,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她有点喘不过气。可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她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出站口。只好夹在拥挤的人流中,随着他们不停地上楼、下楼,往左拐再往右拐。
鞋子是新的,母亲特意买大了一码。然而长时间窝在鞋里的脚,此时已肿胀地快要溢出来了。尽管看上去双脚仍在一步步抬起、落下,可皮肉的迟钝和麻木几乎让她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而拎在手里的旅行包,也似乎更沉了。唯有耳边不时响起车站广播里纯正甜美播放到站的声音,提醒着米粒儿的确已经到了北京,这让她的心里稍感欣慰。
周围的人陆续往一个个出口走去,就在米粒儿犹豫着究竟该走哪个出口的时候,忽然看见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悬挂着不少横幅,上面写着××大学。仔细再看,其中一条果然写着H大学的名字。
入学细则里有新生接站这一条,米粒儿以为这么晚了,学校接站的人肯定已经走了。没想到他们竞还在,她的心里一阵欢喜,快步走了过去。
“同学!你是H大的新生?”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生,从桌子后面站起身问米粒儿。
“嗯,”米粒儿朝那男生看了一眼,有些拘谨地点点头。
“欢迎新同学!”男生说着话,已经来到米粒儿跟前,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旁边的另外几个同学,也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米粒儿的脸立刻红了,红到了脖子跟。握手这样的行为,在她看来一直属于父亲那个年纪男人们的特权。米粒儿从没想过在她刚刚开启新的人生之路就要行这样的大礼,无论如何都有些太过唐突了。她有些激动,更多的则是慌张,整个人显得手足无措。米粒儿在心里为自己一开始就表现出的没出息觉得懊丧,最不济也该说点什么才好,可嘴巴涩的到底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一个劲地点头。
“那咱们就回吧!估计今天也没有再来的同学了。”一个短发女生看出了她的局促,提议道。
米粒儿感激地朝那女生看过去,正撞上女生一双友善的美目,两个人不约而同都笑了。
“我叫刘薇薇!也是新生,前天到的,欢迎!”女生向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大大方方再次向米粒儿伸出了右手。
米粒儿明白了握手礼在这里是早已司空见惯的,加上对眼前这位善解人意的女生也心生好感,她终于也向对方伸出了手。
“我叫米粒儿。”
“米粒儿!这名字有意思!”刘薇薇重复了一遍,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跟她的人一样明朗。
“我来帮你拿包!”刚才那个高个子男生说着话,已从米粒儿手里接过了旅行包。
“不用,我自己拿就可以。”米粒儿正想拿回自己的包,胳膊被刘薇薇拽住了。
“别客气,大家都是同学。”刘薇薇说话的同时,把桌后的一把椅子递给了米粒儿。
“他们拿重的,咱俩搬轻的。”看着刘薇薇略带调皮的微笑,米粒儿便不再争辩。
很快,几个年轻人就把接站的桌椅和一些东西搬上了车。几分钟后,面包车驶出了北京站。看着车窗外美丽的夜景和川流不息的往来车辆,米粒儿有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
车子到的时候,已近十点,食堂专门为晚到的新生准备了夜宵炸酱面。几天来米粒儿在火车上几乎一直是吃方便面和母亲烙的饼,此时吃到酱香浓郁的面,感觉格外得可口。而自此,炸酱面的味道也便成了北京的味道。以至于许多年过去了,每当米粒儿一想起北京,最先想到的就是那碗喷香的炸酱面。
饭后,米粒儿和刘薇薇从食堂出来,沿着一条从花园穿过的小径往宿舍楼走去。夜晚的微风夹带着植物特有的馨香拂过脸颊时,能清晰地觉出一丝潮润,这是米粒儿在故乡从未有过的体会。
远远看去,整个宿舍楼已经熄灯了,只有一楼紧挨大门旁的一个窗户还亮着灯。按照宿管阿姨的名册,米粒儿找到自己的宿舍是在五楼,跟刘微微住隔壁。
她轻轻敲了两下门,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男孩子般率性,眉眼生得极周正的脑袋。
“你谁?”
“我也住在这间宿舍。”米粒儿一紧张就有些答非所问了。
“哦,那,进来吧!”那女孩略一思索,打开门示意米粒儿进去 。
米粒儿进屋后,看见房间里靠墙摆放着四张高低床。只有里边一张铺的被褥是摊开的,其余三张床上的被褥均被叠放得整整齐齐。
“你就睡我对面吧!”米粒儿正在环顾四周,那女孩又说话了。
她点点头,把一直拎在手里的包放在上铺的床板上。
“这个点可没法洗澡了,不过我这里有暖水瓶,你要喝水就自己倒。”女孩说完,在床上躺了下来。
米粒儿简单收拾了一下,也轻手轻脚上了床。
“你是哪里人?”她刚要躺下去,对面女孩在黑暗中说话了。
“甘肃,”米粒儿轻声答道。
“甘肃!我是新疆的!”米粒儿话音刚落,对面女孩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大叫。
米粒儿有些讶异,张大嘴巴看着那团黑暗,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在听完甘肃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咱们可算得上是半个老乡呐!我叫邓清华,人家都叫我华子。你也可以这么叫我,你叫什么?”女孩忽然兴奋起来。
“米粒儿。”
“哈!还有这名字,你这名字可太逗了!哈哈!”邓清华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米粒儿有些难堪,从小到大她一直叫这个名字。
邓清华大概也觉出了自己有些不礼貌,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是蛮好听的。”说完吐了一下舌头,哧溜钻进了被窝。
米粒儿呼出一口气笑了,她甚至有些喜欢这女孩了。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不像她自己,有什么想法都总爱藏在心里。当她把自己快要僵硬了的身体完全放松躺下去的瞬间,体会到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惬意。从离开家到现在跨越几千公里后,米粒儿第一次找到了一种归属感。从此以后她在北京也有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一块地方,哪怕它小到不过只是一张床的位置,米粒儿也觉出了心安。
同宿舍的另外两个女孩是在第二天到的,一个是本地人,叫于燕妮。家就在北京,据她说,她的父母都在部队,且是大官。这在不久以后,于燕妮去部队当兵,却被保留学籍时得到了印证。米粒儿觉得于燕妮的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只有本地人身上独有的优越感。这份优越感让米粒儿自始至终对于燕妮,都保持着一个礼貌且绝对安全的距离。
另外一个叫肖潇,来自河北承德。女孩穿一件宽带大摆的吊带长裙,一条粗黑紧致的长辫子服帖地垂在脑后,不时软软地拂过女孩瘦削的肩胛骨。只把两个细长的手臂,和一截同样细瘦的脖颈露在外面。胸前一排纽扣平平展展自上而下排列,隐约可见一点起伏。然而,即使这样,女孩的装束还是让米粒儿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有些脸红了。
米粒儿觉得肖潇算不上长得好看的女孩,但那一对不大却漆黑如墨的眸子却自带一股灵气。最要紧的是在那张同样小巧精致的脸上,偏偏生出一个高高挺立的大鼻子,这让她无端地多出了几分洋气。米粒儿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她到底还是想起来了,肖潇不就是夏洛蒂.勃朗特的小说《简爱》里走出来的主人公,简吗?这么想过以后,再看肖潇就让她不自觉想要去靠近。米粒儿就这么在三个女孩当中,独独对肖潇生出了几分好感。
自此,她认定即使是同性之间也是有磁场的,就如同她跟肖潇。即使没说几句话,仅凭着见面时的一个眼神,便像能穿透她们彼此的内心一样,瞬间已在那里做了比对,并自动组合成了一类人。而跟于燕妮那是断然也找不到这种感觉的。
此后,两个女孩常一起结伴去食堂、去教室,甚至一起去洗澡,一个月下来,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