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高考前一个晚上,我哭了。
那天放学回家,一位很久没联系过的伯伯提上一大袋水果和一箱牛奶,带着一对中年夫妇,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马尾辫女孩,站在我家门口。我打了招呼,没明白这个阵势,请他们进屋坐。
伯伯先介绍了一下,“阿玲,这位是县公安局局长,这位是她的女儿,在一中上高中,学艺术的,艺术很有天分,文化课差了点,就坐你后面,你看能不能帮帮她,这么努力,你肯定能理解她的。”
那时,我才18岁,是个只知道读书的怂姑娘,哪见过这种阵势,就很尴尬。想拒绝呢,又不好意思,不拒绝呢,心里又不甘心。毕竟,伯伯也算是我亲戚,拒绝他,像是拒绝亲人人情。可不拒绝他,对不起自己这几年的辛苦。
好吧,因为他是公安局局长,所以提前查到考场,并把他女儿安排在我后面。那时,在县城的年级考试中,我能排到前十,语文和英语单科成绩能排到前五。喊伯伯来说这个事,肯定他摸清楚我的底细,并查看了我身份证上的地址,还找到了远亲的伯伯,一切都是精心安排的。
我听完后,不置可否,马尾辫姑娘说,“我们都差不多年纪,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于是,他们三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那个姑娘和我在房间搭讪来。确切地说,是她滔滔不绝。
那姑娘先说她在艺术上如何努力,她多么想考上大学,这次对她来说多么重要,而她的数学又是多么差,她的心愿如何如何,还说我们可以做朋友,虽然我比较有个性什么,但还是要做好事,帮忙,她一辈子都会记得我的之类,一番劝说的话。
我坚持不帮忙,也后悔放这三个人进家门,而父母又在工地上干活没回来。
那是一个漫长的瞬间,他们却一直坐着,没有走的意思,三个人轮番在我面前劝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又气又好笑,也不敢得罪其中一个。最后,还是妥协了。
父母回来时,我讲述这件事,爸妈说如果我不直接拒绝,他们也没办法,毕竟如果拒绝了,万一工作上给小鞋穿什么的。我那时懦弱,急得跑回房间哭起来了。
高考时,那个后座姑娘踮起脚尖,看我的试卷,我只是没有捂住,监考老师静静地望着这一切,我唯一希望时间快点结束。
即使现在想来,那依然是人生中一个偌大的污点,我痛恨自己的懦弱。
那个夏天,榕树上蝉儿叫嚷,在一个阳光四溢的午后,EMS带来了一个粉红色祥云图案的录取通知书,它比很多重本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都精致漂亮,我很欣喜,而那姑娘也去了艺术学校。
很多年后,爸爸和我聊起那个女孩的生活,她在政府单位上班,找了个不错的男人结婚什么的。现在回过头来想,这不也很正常嘛?
这不公平。不管是在高考前那个晚上,还是工作后一两年,我都会这样觉得。
毕业后第二年,我在老家旅游公司上班,同等职位的有4个,真正做事的人就只有2个,后来,我发现,同等职位,做事更多的我,工资却比另一位同事少。
有一天,一位同事兼好友对我说,“不是我打击你,现在职位上升只有一个名额,你们两个人中不可能是你,因为他爸爸是物价局局长。他的任职都是总经理去请求他爸爸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淡淡一笑。回家路上,泪如雨下,好像又回到了高考前那晚。突然,下雨天我打车去步行街,疯狂购物,一个晚上花了一个月工资。
那个同事是我好朋友,我并不羡慕这种身份背景,也不怪他什么,只是有点不甘心,就像两个人,似乎不需要任何比较,一切早就尘埃落定。
这或许是一个孩子幼稚的表现吧,突然意识到弱势后,用狂购来弥补内心深处的失落。社会本来就是这样,小县城重人际关系,没有关系寸步难行,大城市相对公平,但竞争也大。没有背景,没有扶持,在职场会受更多的气和质疑,也需要不断努力,才能够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
又过了两年,在星巴克,我和一个朋友聊起了学生时代,我又想起了这些事情,他说他也经历过一样的遭遇,但是他让自己足够强大,他考上了这个专业最好的大学的博士,也开了个小公司,那些不公平反倒成为他的动力。
“这么些年,你再回头看,这其实是一种正常现象,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这是一种资源分配。拥有资源的人会为子女争取更多的资源,特别是在中国这种人情社会,这也是社会稳定和发展的动力。”
不管正不正常,这也是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吧。虽然我不喜欢单调的课堂和乏味的考试,也不喜欢高考时那种压抑的气氛,但是,不得不说,相较于其他,高考仍然是相对比较公平的人才选拔制度。
对于那些小富或小官的孩子,高考只是锦上添花,但对于出生农村的人来说,它确实是一条出路,它不一定保证让你以后过得很好,但让你避免工厂流水线或苦力的生活。
当然,不排除一些学历不高的人最后获得成功,但在那一个阶层,只是少数,幸运者而已。
这就是我既反感又怀念高考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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