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
我与老妈在蓬莱闲逛了两天,又有意绕道烟台,老妈想体验一下坐高铁的滋味。
妈与爸结婚近四十年,从未外出旅游。爸送给妈的唯一一件礼物是一双厚笨的大红色袜子。
“就这,还是跟你国梁叔学的。”妈偶尔会抱怨。
火车一路向西疾驰,妈也饶有兴致地忆起了人生。
妈出身于一个“根正苗红”的家庭:二叔本是当地的民兵排长,后在一次执行任务中牺牲;父亲则是当地高中的校长,一度有推荐他人上大学的权力。姥姥生前曾不止一次懊恼:“当时我就是彪,光想着让你妈早点下学挣工分,怎么就没想着让她多点读书、上大学啊!可惜到你大舅时,又赶不上那个时机了!”
妈与爸结婚时已26岁,在当时绝对属于晚婚。妈曾隐约向我透露,她原本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对象,可惜那人后来考上了大学……
妈与爸的结合,得益于我大姑的锲而不舍。妈说:“你爷爷白当了那么多年的书记,竟连60块钱的彩礼都拿不出!”大姑曾为此事跑到姥姥家哭,姥姥心一软,最后将彩礼钱减半。
大姑在24岁时,嫁到了妈的村子。姑父是村里的会计,与大姑先后生下了三个女儿。我从爸妈的闲聊中得知,她常挨姑父的打。妈曾告诉我,大姑原本也是有恋人的——一位下乡知青。但由于当时奶奶嫌知青没有未来,所以坚决阻断了这段恋情。
前些年,姑父去世了,大姑哭得竭嘶底里。
妈说:“当时的人就是彪,我和你大姑那个年代,女儿家哪敢对父母说半个‘不’字!”妈的奶奶也是位逆来顺受的女人,第四个儿子尚在腹中时,丈夫便独自闯了关东。“二十多年,我爷爷一分钱也没往家里捎。”妈说,“后来四个儿子都长大了,他又拍拍屁股回来了。捞了一身病不说,还照样在家里说一不二!”妈对爸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经不住奶奶的热情招待,遂留下来吃了顿饭。外公认为,女儿家既然已在别人家吃了饭,婚事就不好推脱了。
妈说在那个年代,留在相亲的对象家吃饭是件大事。我们的邻居素清阿姨,当年就是趁男方来自己家相亲时,偷藏了他的鞋子,令对方不得已留下来吃饭,才最终促成了一段姻缘。
在婚姻大事上,妈只佩服我的二姑。妈说:“你二姑年轻时什么时兴穿什么,可爱出风头了。连嫁你二姑父也出了大名,你姑父家可是当年带头批斗你爷爷的!”与大姑父不同,我对二姑父的印象却很不错:人长得帅,脾气也好。二姑的婚事不出意外地让奶奶大发雷霆:“他们汤家就没个好东西,个顶个的都是懒汉!”再后来,爷爷奶奶皆未出席二姑的婚礼。奶奶曾兀自喝骂:“二嫚这小老婆给我记着,将来拾了棍子(要饭)可别回家哭!免得再让邻居笑话!”
说到邻居,妈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们邻居老宋死了!她老伴也在一夜之间,彪了!”老宋已年近九十,与自己的老伴是姨表兄妹。“前几天你梅菊二奶奶还在说。”妈也在叹气,“我们这条街没剩下几户人家了!”梅菊二奶奶也是我们的邻居,嫁在本村。小时候,只要一听到街上有人喝骂,便知道多半是她与乃章二爷又“开战”了。虽然梅菊二奶奶身材壮硕,却终究免不了挨打。“现在反过来了。”妈笑着说,“孩子们都大了,你二爷反过来让她欺负了。”
与妈回到家时,已近中午。
饭间,与爸提及邻居老宋的事。爸突然感叹:“你们现在还体会不到,夫妻两人都在,才叫一个‘家’。少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也就是个‘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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