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变故

作者: 望岫息心 | 来源:发表于2024-02-16 07:00 被阅读0次

云山万重 寸心千里

《长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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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璟记得再次见到云卿那日,是永昭六年的仲夏。

她化名千逸,女扮男装,在胜棋楼中设下擂台,一举拿下十连胜。就当众弈客纷纷认输,陆续散去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衣的俊俏少年用扇子敲了敲桌面,坐下对他合袖作揖,含笑道:“在下要挑战公子。”

她的心绪微微有些凝滞,眼前的少年长着一对绀青色的杏眼,睫毛纤长浓密,肤如凝脂,酒窝浅藏,同样绀青色的发丝被一根白玉簪半绾着,不禁让她晃了神。

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隔了十一年的幽幽光阴,她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一盘棋局,她赢了他半子,却失掉了整颗心。

第九章 变故

云卿已有整整三日没见到萧洛了,问府中侍从,他们只道姑爷外出办事,路上耽搁了。直到今晨看到萧洛策马匆匆赶回,面色比雷雨季的天还要阴沉,才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

“父亲,可有事?”云卿匆忙上前问道。

“你母亲呢?”萧洛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一进门就找纪婠。

“母亲正在院内赏花。”云卿跟着萧洛匆匆往后院走去,一路上萧洛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回来了,父亲大人可好?”纪婠随口问道。

萧洛眉眼又沉了沉,低声道:“婠婠,我有事要讲。”

纪婠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劲,忙屏退左右。云卿虽心里好奇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象征性转身走开回避,然后绕到亭子后面的假山上听墙角。

听墙角不好,他一般不听,除非忍不住。

“是父亲大人身体不适吗?”纪婠问道。

萧洛坐下,摇摇头:“父亲身体安好,是云澜突然暴毙。”

“什么?”纪婠目中浮上一丝不可置信,紧接着又转化为一种空洞的绝望。云卿听闻也是一惊,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弟怎么会?”云卿自打五六岁起,就知道自己还有个孪生弟弟,只是与一般人家不一样,这个弟弟从小就生活在外爷家,虽常听府里人提起,但见面次数却寥寥无几。

有一次他实在纳闷,于是问纪婠为什么弟弟不住在府中,纪婠用温柔但积极敷衍语气说道:“因为外爷一个人太孤单的,需要个人陪他。”

云卿心里深知母亲对自己和对弟弟是不一样的,他是母亲亲手带大的孩子,而弟弟对于母亲而言不过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可得知弟弟死讯后,母亲的眼神里,有惊愕,有茫然,有绝望,可唯独没有半点的伤心。

而接下来的话,则更让他错愕不已。

他只见纪婠的嘴巴一张一合间蹦出了一句话:“那下半年选官怎么办?”

而萧洛的话语给他原本难以置信的内心又添了一把火:“纪氏这一辈只有云儿这一个男孩,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云澜没有死。”

“母亲,父亲,发生什么事了?”云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从假山后面冲出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纪婠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儿子竟然一直在偷听他们说话,慌乱中责备道:“怎么,现在学会偷听了是吗,是不是跟纪云柔那丫头学的?”

云卿本是满脑子想知道真相的急迫感,但纪婠的一番话反倒点燃了他内心的怒火:“母亲别什么事情都往别人身上推,儿子交朋友你打苏砚,儿子听墙角你怪云柔,反正在你心里,儿子做什么都不上道。”

纪婠怒不可遏,反手就是一耳光:“怎么?现在敢顶撞我了!一定又是跟纪云柔那个野丫头学坏的。”

在云卿的印象中,自己的母亲哪怕严厉,也从未动手打过他,顶多就是罚跪或者禁足。

一巴掌上来,他眼冒金星,脑袋嗡嗡的,可嘴上毫不示弱:“母亲要打便打,从小到大您就把我管得死死的,您的爱,就像条厚厚的湿毛巾,裹得我喘不过气来。说实话,我宁愿跟云澜调换一下,至少还有一方自由!”

纪婠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儿子用一种充满恨意的目光与自己四目相对,忽而感觉眼前的人是如此陌生,她的脸气到发紫,嘴唇开始颤抖,吐出了几个字:“滚,给我滚。”接着整个身体仿佛没有支撑了一般,往后倒去。

萧洛有些无措,急忙扶着纪婠,叫来含烟:“快,先带家主回去!”然后默默使了个眼神。


云卿仍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呆滞。虽说刚刚的一番话让他心里多年沉积的不满找到了发泄的机会,可看到母亲捂着胸口往后瘫倒的样子,他内心又懊悔无比。

萧洛走过去,轻轻拉着云卿的手,让他坐下。

“你也快满十六了,有些事情早晚要知道的,不该瞒你。”萧洛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你弟弟云澜,不是你母亲亲生的,是你外爷一远房亲戚的孩子。那年瘟疫,他父母都死了,于是就养在了你外爷家。”

“可你们为什么对外说与我是双生子呢?”云卿疑惑,养孩子就养孩子,没必要非将那孩子说成是纪氏的人。

“还不是为了你吗?大周一直有条律令,世家子弟,但凡家族有男孩的,每一辈必出一人入宫选官,就像你小叔一样。”

“所以,你们是为了让他代替我进宫?”云卿猜测道。

“是的,他出身贫贱,若不是你外爷收养,早就暴尸荒野了。”萧洛说道,“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那孩子前几日得了种怪病突然死了。”

云卿想到自己还有两月不到就要满十六了,而三年一度的选官仪式应该正好在下半年,不禁打了个寒噤:“那父亲的意思是,下半年我就要进宫了?”

萧洛沉思半晌:“此事,我会和你母亲尽力想办法的。”他站起,轻轻搭了下云卿的肩膀,“下次不要再这样对你母亲了。”

待萧洛走后,云卿呆呆地坐在庭院中央,竟不知不觉流出泪来,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泪是为何而流。

为步步为营给他铺路的母亲?

为语重心长劝慰他的父亲?

为那个甚少谋面的弟弟?

还是为他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


次日,天微微亮。

当苏砚来到正厅的时候,不过卯时,蚕月的天已有了昼长夜短的走势,阳光洒落在厅堂那没有一丝尘埃的地面上,有些晃眼。

纪婠穿了身只有出席宴席才会有的行头,头发光洁到堪比厅堂地面,没有一丝杂毛。苏砚跪在地上,内心惴惴,总觉得纪婠大早上找他,一定逃不了挨罚。

纪婠在含烟的侍奉下先是饮了一盅茶,然后看向苏砚:“起来吧,不必跪着。”

苏砚只怕是自己听错了,抬头看纪婠,表情带有一丝错愕。直到旁边含烟朝他点了下头,他才确认并缓缓站起。

“苏砚啊,你可知云澜的事?”纪婠问道。

“小的知道,昨日姑爷已同小的说过。”苏砚小心回复。

“那你可知,云澜一死,入宫选官的只能是云儿了。”纪婠继续问道。

“小的明白。”

“你可想伴云儿入宫?”

苏砚思索了一番,答道:“小的曾发誓,一生都跟公子在一起不分开。若是公子不得不入宫,小的定会相陪。但小的恳请家主,不要让公子进宫,一入宫门深似海,公子向来喜欢自由,入宫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折磨。”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个办法,怕是不能遂你的心愿了。”纪婠说道,“你可愿与云儿分开?”

苏砚未明白此中意,呆呆地看向纪婠。

含烟见他久未回应,说道:“家主言外之意是只要云澜公子未死,公子便不必入宫选官了。”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啊……”苏砚轻声道。

“云澜常年都在父亲大人府上居住,从未来过京城,又有几个人知道其模样呢?”纪婠打开天窗说亮话,“看你与云澜年纪相仿,可愿取而代之?”


“母亲在说什么呢?”云卿正立在厅堂外,直勾勾地盯着纪婠。

“公子,你怎么在这里。”按照平时,这个点云卿定仍在一榻横陈,纪婠也正是算准了他还没起床才早早叫苏砚来厅堂的。

“这就是母亲所谓的办法吗?”云卿脸色苍白,眼眶发乌,像是一夜未睡,他颤颤巍巍地走进厅堂,目光寸步不离纪婠,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纪婠语气坚定但眼神闪躲。

“我不同意。”他轻飘飘吐出四个字。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纪婠突然站起,走向苏砚,“告诉他,这是不是你自愿的。”

苏砚被纪婠握着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嘴上说道:“是。”

云卿听后怫然怒道:“母亲究竟还要逼迫多少人,云澜,我,现在连苏砚都不放过吗?像你这种心狠手辣又自私的人,根本就不配做母亲。”

纪婠挥手,重重地落下来,云卿知道自己躲不掉只能侧头闭上眼睛,等待即将降临的火辣辣。

就当他听到清脆的一声响声后,脸颊的疼痛却没有如约到来。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苏砚挡在他面前,轻轻擦拭着嘴角留下的血渍。

“家主息怒,公子都是因为小的才出言不逊,小的愿代为受罚。”说完,他转头看向憔悴不堪的云卿,泫然欲泣,“公子快回去歇息吧!一晚上没睡,脑子都糊涂了,竟说胡话呢。”

此时的云卿疲惫不堪的身躯下,是荒芜杂乱的内心,再没有了同纪婠争执的力气。

他深知,自己越是反抗,苏砚只会替自己担下的更多,这次只是一个耳光,下次呢?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只得由几个侍从们半拉半搀扶着走出厅堂。

苏砚见云卿已走远,转身朝纪婠跪下,磕头行礼:“孩儿拜见母亲。”

含烟从一旁拿出一套全新的刺绣精美的服饰和发冠,递到苏砚手中:“二公子请沐浴更衣,七日后家主设宴,会向各位大人们宣告二公子回京。”

苏砚拿着衣案,看着布满刺绣的绫罗锦缎,内心泛起一阵酸涩来:“是,儿会好好准备,定不会给母亲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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