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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1-21

2019-01-21

作者: 南城小村 | 来源:发表于2019-01-21 00:36 被阅读0次

                  我的发小花儿

    前些年回家看母亲时,巧遇了我的发小、同学花儿。这是自我参军后,分别了四十多年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我挽着母亲一同去镇信用社办事,她老远叫着我的名字,我却东张两望找不到目标。直到她用那有点刺人的手握住我的手时,我才定睛从沧桑的面容上找到了印象中她儿时的轮廓。虽然轮廓还在,但精气神完全没了,原先扑闪飞舞的大眼睛陷了下去,略显忧郁和迟钝。年青时黑油油的大辫子变成了花白的短刷且有些凌乱,唯有皮肤还算白晰,却因为消瘦的原因,皺巴巴地贴在颧骨上。

    也许是分别太久,我俩都不知说什么好,尴尬中我慌忙先开了腔:还好吧?她没有回应我。

    马上我就后悔不该这么开场,因为我明知她一直都过得不好。

    她是家里四姊妹中最小的,其实也是一直受着父母哥姐娇宠的宠儿。却因父母的糊塗,为报答奶娘对她的喂养之恩,擅自作主将她许给奶娘家大她十几岁的儿子做童养媳。

    小学毕业后没多久,刚满18岁的她被迫结了婚,从此厄运降临到她的身上,并伴随着她的一生 。

    他丈夫个子很高,长得还算秀气,没进过学堂门,是个萎缩加简单的人,我们上学时必经他家门口,经常会和他迎面碰上,有时我会和花儿开玩笑:‘’你老公,嘿嘿……姐夫过来了‘’。每次她老公会跑过来凶我,而花儿则拉着我说:‘’别理他‘’。我知道,花儿虽然当了他十多年的童养媳,但他俩从未说过话。现在想起来,无论从哪方面看两个人都是不登对的。

    没有感情的包办婚姻注定是不幸的,吵架,家暴成了家常便饭。花儿为了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婚姻,不动声色地出走,去了福建打工,且凭着自已的聪慧,做起了小生意,几年下来风生水起,颇有起色,并积攒了一笔钱。

    据说她和一个与自己儿子年令相仿的小男人在一起好几年,丈夫知道这个消息后,逼着儿子到福建去找她,硬生生地把她揪了回来,打得半死,从此她就再也未离开家乡。

    也许是她觉得自己出走在外多年,亏欠儿子,所以丈夫死后,和儿子住在一起,还能拿些积蓄补贴儿子,那时一家人倒是相安无事,现在积蓄花完了,儿子媳妇开始给她使脸色了。

    好姐妹,又几十年未碰面,我真一想和她好好聊聊,希望能帮到她。但她只聊了聊另一个好姐妹二女的情况,说二女把儿子培养出来了,现在也随儿子在南昌享福。看得出她羡慕二女。

    接着她松开我的手,背过身,用弱弱的声音回绝了我:不多聊了,你们都飞出去了,我还在这乡下的天井里,我们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看着她有些弯曲的背影和蹒跚的步履,心里五味杂陈,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我想起儿时那个充满阳光,活泼的她,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简单快乐的幸福童年。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但其中的点点滴滴仍然历历在目。

    儿时的老家和现在看到的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四面环山,没有一条出路,人烟稀少,是个偏僻封闭的夾皮沟。

    我们同住在一幢有三个大天井,四个小天井、三个厅堂的大木屋里(据说过去的房主是当地最有钱的人),这里面当时住了二十多户人家。她家住上厅,我家住中厅。

    除了吃饭睡觉,我俩总喜欢粘在一起,清早一起拎着大蓝子衣服去河里洗,用竹蓝子在清澈的河水里捞鱼,打水仗。晚上我们或在昏暗的大堂躲躲藏藏,装神弄鬼;或在晒谷场上数星星看月亮,打打闹闹,听着大人们讲着那些有趣或无聊的故事。

    我们一起翻山越岭去砍柴、摘野果,采磨菇,在清泉石上流的山间小溪旁歇息小憩,喝着甘甜的泉水,吃着野果子,美美的。

    但那时候的我们,没有一点非分之想,觉得我们只属于这个山沟里的小村子。

    我们情同姐妹,她家有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她父亲善长守猎,经常猎到麂子、野鸡、野兔等,每当这时,她就会说服她母亲,或送些给我家,或邀我去她家吃饭,共享美食。

    每当我遇到难事时,她总是不顾一切帮助我。一次我俩把牛放在田埂上吃草,捎带在水田里采喂猪的野菜,一不小心我走到了沼泽地并掉进了泥潭,半个身子已埋了进去,感觉人还在往下沉。我紧张极了,大声呼救。花儿见状,急忙麻利地跑到田埂上,从牛的鼻子上卸下绳子,打好了活结抛给我,指挥我将绳子套住身子并向前趴倒,她拼尽全身力气,拽着绳子的另一端,把我拽离了危险地带。现在回想那一刻还心有余悸,要不是花儿相救,早没命了。

    花儿也是我小学同班同学,在班上仅有的三个女生中,我最小,她最大、也是学习最好、长得最漂亮的一个。至今还忘不掉她脸上那甜美的酒窝,疯笑时耳朵上那对吊着瓜子坠的金耳环晃来晃去的样子。

    耳环是她订婚时婆家送的。虽然全班同学都知道她是童养媳,但并没有影响到大家对她的喜欢,在老师和同学眼里,她是个聪慧、阳光、自信的女孩。

    想着花儿所经历的苦难和她以后的生活,我的心始终像压着铅球那么沉重。我突然意识到,也许以后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能帮一点是一点。于是带上些钱,让妈妈领着我来到她家。

    当我向她说明来意时,没想到她把我拉出门外,对我说,知道你念旧情,可怜我,心意我领了,但钱我不能收,因为钱帮不了我!后面两句话居然铿锵有力,我隐约感觉到她的那份自尊。

    母亲似乎有些不快:你这孩子,平日里天天打听她几时回,说有好多事和她聊。今天来看你,你又…

    我向母亲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

    我似乎理解了她,原本花儿骨子里是倔强有主意的,难道不是吗?她抗争了一辈子,做了她想做的,爱了她想爱的,即便仍在苦难中,她也要尊严的面对。

    此时我觉得尊重她的意愿也许是对她最好的帮助。

    我告别了花儿,与母亲悻悻地回家。

    一路上,我还想着花儿和同村姑娘们的事,感慨万千,其实花儿所经历的苦难,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苦难。老家这十里八乡像我这个年令的女人,生活状态与花儿有大同存小异。

    我下意识地拥紧母亲矮小的身体,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感激:是父母把我送出山沟,送进了学校,用含辛如苦、忍辱负重的付出,万般艰难的支撑我完成了学业,让我的人生舞台得到展延,才有了和花儿、和家乡众姐妹迥然不同的人生。

    庆幸自己能读懂和感恩父母的苦难,懂得自己身上的责任,才不敢懈怠人生,用努力实现了一个又一个自己从未曾想过的梦想:参军、入党、从政,从一个丑小鸭蜕变为独立自主,对家庭对社会有所作为的人……

    我的思绪仍然不能平复。

    起身出门,我想到儿时洗衣服的河边走走。

    大弟、二弟家的三个孙女背着书包说说笑笑,蹦蹦跳跳放学回来。看着她们幸福的笑容,我的心情好了许多。我希望我们这一代人的苦难不要在她们身上重演,相信她们比我们这一代人幸运,希望我们的后代越过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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