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520”

再见“520”

七

八月2号的傍晚，悄无声息地来了一场雨。囿于窄窄的房间，完全不知它是何时来、又是何时去的。抬眼往窗外一瞥，只见暮色阴沉，不似往日般烈日如焰。料想，当是台风的余威过境，顺带捎来了雨露，只是不够透彻，虽无烈日当头，也还是闷热难耐。

和雨菁约好明天出游，从昨天下午讨论到今天中午，要去的地方从青海改到云南，再从云南改到杭州。接着加入花花，地点又从广西改到贵阳，再从贵阳改到神龙架，最后决定去恩施。于是三人开始对各自的时间表，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无法凑齐，只能尹菲和雨菁结伴。

近期烦事绕身，想出去透口气的念头一直闪现，如若不是雨菁的坚持，这个念头或许会被出行带来的另一重麻烦给打消了。

慌慌张张赶到火车站，找到雨菁的时候，身边还站着他的男友彭翔，临上车前，看着雨菁男朋友的各种叮咛，尹菲一阵酸涩。昨晚告知蒋勋出游的计划，蒋勋声音听起来极其疲惫“都安排好了没？”

“雨菁的男朋友把规划做好了，按照那个走就可以了。不过行李还没收拾，不知道要带什么呢。”尹菲留了很多空间供蒋勋发挥，期待他能细细碎碎地叮嘱一番。

“随便带两件衣服就可以了，今天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赶火车，早点休息吧，祝你一路顺风。”

尹菲如鲠在喉，这种热切地迎上去，又被客客气气地挡回来的情形近期体验得异常频繁。看着雨菁从叱咤的女汉子变成啥也不会的娇女子，尹菲暗自偷笑，旋即黯然。

三天的行程，多数在路上消耗。在翻越险山峻岭中，常常让尹菲忘掉了那些一地鸡毛，然而一回到车上，那些鸡零狗碎还是一一不请自来。

深夜抵程，满脸油光痘痘，全身肌肉酸痛。预计七点到达的火车，由于暴雨造成的前方线路积水生生停了3个小时。期间雨菁反复问尹菲“你真的不给他打给电话让他来接你吗？彭翔刚刚给我发了这个班次的消息，估计得12点多才能到站，你再打车回去就很晚了，不是很安全。”

“不用了，反正叫车很方便。”尹菲看着雨菁的男朋友下午四点就等在火车站，自己出来三天却没有收到一条短信，不想再自取其辱了。

“你知道吗？男生是要教的，你没有明确告诉他你需要什么，他是不知道要做什么的。你想要他来接你，你自己什么都不说，他怎么来接你呢？”

“那你也没说什么，你男朋友怎么就那么殷勤的过来了？”

“现在是不需要说什么，但是我们刚开始的时候，我每次从家里回来都会给他发火车票信息，他就知道我的意思了。后来我不发他也会主动问我，男人都是要靠教的。”

尹菲很想让雨菁说服自己，但以她对蒋勋的了解，他不至于连这种情况都需要人教，他这么做，只能是没把自己放在心上。那既然这样，又何必去讨来殷勤呢？

坐了两个多小时，车厢里越来越闷，还是没有火车通车的任何确切消息，乘务员为了安抚乘客，开始给每人分发桶面。尹菲看着雨菁沉浸在跟男友的甜蜜聊天中，无聊难耐，走出车厢透口气。

车只开了一程，车站附近还是群山环绕的地貌，烟霞笼罩下，高峰此起彼伏，逶迤而来，冲击着尹菲。站台上站了不少的人，男人多数趁间隙出来吸口烟，边吐圈边打量周围的人，女人则打电话告知亲友车站的情况。男男女女都用自己的方式掩饰着与这么多陌生人彼此相视无言的尴尬。尹菲站在栏杆旁，既不会吸烟，也不知道打电话给谁，总觉得好些人盯着自己瞧。不一会儿，尹菲感到越来越局促，挣扎一番，给蒋勋拨了电话。

“你猜我现在在哪儿？”尹菲努力让开场白轻松一些，变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柔和。

“你不在恩施玩儿吗？吃饭了吗？”蒋勋显然没有猜下去的兴趣，马上转了话头。

“你知道吗？我在回来的路上，可是现在车只开了一半就停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呢，估计晚上回去都到12点多了”尹菲依然维持着高昂地兴致描述着这一路的波折，她抱着一点希望，蒋勋听到自己现在这种情况，应该会来吧。

“还好有个伴，晚上跟你同学回去小心一点吧。”

“嗯嗯，好。”尹菲强忍着泪水，害怕蒋勋听到自己带哭腔的声音，特地顿了顿，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到站时已经快一点。

如不是雨菁男朋友前来迎接，尹菲想向来很少出门的自己，在深夜的火车站街头，不知道会有多惶然无助。

雨菁和彭翔先送尹菲到了他的住处，尹菲走的时候，雨菁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他有没有问你到了没？”

“没有。”尹菲表情淡然。转而面带微笑，感谢彭翔送自己回来。看着雨菁他们拦车而去，才拖着箱子往回走。尹菲站在小区门口，黑夜如墨，四处寂然，尹菲觉得这空空世界就剩下了自己。

尹菲放下行李，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拨给蒋勋，短号520的数字在黑夜里那样刺眼，尹菲楞了一下神，直到听筒里传出蒋勋迷蒙的声音，才反应过来。

“蒋勋，我们分手吧，这次我是认真的，你在我这儿的物品我会尽快邮寄给你，挂了电话后，我会删掉你的手机号码、微信、QQ、微博我也不再用了，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谢谢你这5年的陪伴，我们到此为止吧。”尹菲不等蒋勋说话，迅速收线。

几句话便花光了尹菲所有的力气，刚说完，眼泪股股流出。尹菲颓然地坐在行李箱上，一点点删除跟蒋勋有关的内容。看着点点滴滴咻一下倒入垃圾桶，尹菲难以抑制地大声哭泣。自记事来，尹菲从来没有哭出声过，伤心难过也只是找一处僻静之地，偷偷垂泪。

此时夜色正好，可以掩盖一切尹菲从不向人展示的脆弱孤独，自尊自傲。

似乎每一次出行都有记忆深刻的点。第一次独自前往X城找PP，回来揣着一张无座票，与六个互不相识的男男女女挤在一处不足一平米的上车门处，一路听着各处的乡音，伴随小孩子的哭闹，战战兢兢地完成了19年来的第一次独自出行，那时觉得紧张又刺激，苦涩又美妙。对于远在他乡的同学，每每寒暑假都需挤火车的烦恼和痛苦，虽领会不及十分之一，但也确能感到出行的疲惫和枯燥。

最远的一次出行，是和5个朋友一起去中国最东端的一个岛上，坐了迄今为止时间最长的一次火车，11个小时，一路上打扑克，玩游戏，吃吃喝喝，转换各种睡姿试图消时，都无济于事，时间在眼睁睁中越走越慢，清晨到达时已是人困马乏，还要接着坐巴士转航船，中午时分，才到达同学在岛上的家。庆幸的是，主人已经备好丰盛的午餐犒劳我们这群饥饿之徒。回来的途中，其中一个朋友发起高烧，一路上大家忙忙叨叨，一群人不似来时的欢畅雀跃，只想睁眼就回到学校。

这还是第一次与雨菁出行，如别人所讲，旅行途中，一人负责十项全能，一人负责当个智障，而我，幸运地成了后者。攻略和订票、订酒店由雨菁一手包办，当然，包办的背后来源于身后藏着一个事无巨细都能照应周全的男友，照雨菁所讲，她的男友出行是连所坐车次遇到的晚点记录和目的地近几年的降水量都要查清楚的人，并随时准备AB计划应对突发情况，听后除了咋舌以表钦佩便是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经验有多么不足。

行途中的舟车劳顿体验过几次，我慢慢觉得出行其实并不是件特别美妙的事情。从生活的地方转换到被众人推崇企慕的别处，亲眼见识山山水水，亲身体验大自然的雄伟壮观，往往会有一种极深的感慨：兜兜转转来到此处，所见虽好，却常常有一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失落。近来随手翻阅《徐霞客游记》，篇中所记，皆为现在名声大噪的山水名胜，但在明代，多数景点并不像现在这样，有一条非常完整的旅游线路，集中开发的观赏景点。目之所见，处处是人工斧凿的痕迹。徐霞客探幽访奇，或扶仗而登，或攀草牵棘，涉溪渡涧，冒雪蹑冰，每行至一处，都如探险般艰难而刺激。于悠然间访见奇山异水，坐玩至冥色方返，竟日兀坐听雪溜飞瀑。这种发现的乐趣和历尽艰辛后的获得，以及不疾不徐地玩赏态度实在让人歆羡。反观现在，登山访胜早已知道去往何处，精修过的图片提前冲击了游者的视觉，往往所见还不如图片来得精妙。登山途中，以免暮色四合无法下山，需时刻掐好时间点，每一处匆匆看过几眼，选好的角度拍几张游客照，旋即奔往下一个景点，在疲于奔赴间，时时埋头看路，来不及也没耐心静下来一睹沿途风光，所谓“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之趣体会不及。

近年来都不想爬山、不想看山、也不想提山了，一圈下来，心力耗尽，相看相厌。

                                                        2016年8月6号

  尹菲冲完澡，吹干头发，睡意全无，抽出日记本细细碎碎地开始写东西，写完已经深夜4点，尹菲再也撑不下去了，竟趴在桌上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