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超坐在石头上,依着大杨树往天上望,乌云从西北方向压下来,风也不知道是从那个方向来的,打着旋儿刮在梁超裸露的胳膊上。昨天晚上雷声大雨点小,雨量不大,土上不见有湿意,只是地上的干杨树叶子和枯草叶子,比晴天的时候略微柔软了些儿。
梁超早已不再纠结和十里香之间的事了,男人就是男人,这种事儿不会在心上超过五分钟。梁超现在考虑,晚上如果下雨,他们会去村里值班,冒着雨去查看水势,现在最好回家,去楼上睡会儿,养精蓄锐,晚上有一场硬仗呢。梁超看了看手机,上边显示时间16:40,起身站起来,习惯性地扑打一下屁股上的土,又把一只沿着裤管儿爬上来的长腿蚂蚁捉住,扔到地里去。
这次不用走外梯上楼了,直接走内梯。母亲在厨房烧菜,看见梁超,说,“小贝去接老大,你爸去接老二了。”梁超从茶几上拿了一个洗好的桃子,说,“妈,我去睡会儿,晚上如果下雨得去值班。”母亲看着梁超,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看着梁超上楼去了。
话说十里香把梁超送到村委,回到家,悄悄地进门睡了,她以为没有惊动到父母,其实她进门的时候,父亲母亲都听到了,佯装着不知道,心却放下来,下雨天,没有事情可做,一家三口睡了个懒觉,到七八点钟才起来做饭吃饭。吃完饭父亲母亲去地里看看,十里香刷锅洗碗,干完活后,去卧室躺着刷手机了。
一件本来很大的事儿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从那以后,两个人多少消停了一些,从激情澎湃到平稳,渐渐地不伤大雅;也没有太冷淡,每天的微信聊天还是有的。
在这个村子里,十里香想站稳脚跟其实不难,一切先靠自己,别人谁也靠不住。十里香年轻,对这些事看不明白,她父母其实明白,只是不想让女儿一直单身下去,现在还好说,再过几年,人老色衰,更不好找下家,到老了,连个伴儿都没有;趁着还年轻,找个对象生个孩子,还算是个美好家庭,如果没有孩子,即使现在成了家,将来怎么样,还真说不定呢!所以对女儿的私生活,并不过多干涉,尽着她折腾罢了。
梁超母亲深知其中利害,和自己姊妹们商量这事儿该怎么办。她们家老四经多见广,说,“小贝就是太溺爱孩子,哪有这么大的孩子还和母亲在一张床上的?他们才三十几岁,不在一块儿,不出事儿才怪。你得做做小贝的工作,把那俩闺女弄到西边卧室去,让小贝和梁超住在一起,这样就能看住梁超了。”
母亲和小贝商量给闺女分床的事儿,没想到这次,小贝痛快地答应了。把梁超屋里的东西搬到小贝房间,小贝这才发现,梁超的床单被罩都太脏了,枕巾都油了,不免心里忏愧,感觉对不住梁超,平时注意力全在闺女身上,太忽略梁超了。梁超和十里香有那一出,感觉对不住小贝;如今在家中地位又提高了,心里很是惬意,渐渐地和小贝蜜里调油起来。
河内村离城二十里路,这里的人脑筋普遍活泛,好多年前就不死守土地了,一年辛苦,收获和付出差不多少,真不划算。他们组建了好多工程队,都美其名曰某某公司,主要搞建筑。他们中曾经有人包过城里的楼盘,不过运气不好,烂尾了,好多年之后才要回工钱材料钱,也有没有要来钱要来房子的,也行啊。
这里一家比一家富。村风尚财财自然来。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呢?都是付出脑力体力和财力换来的,或者说,争来的,争取来,竞争而来。这里的女人大多气质“彪悍”,不肯服输,几乎每家的女人都很能干,细捋起来,几乎没有谁家女人在家闲着。有跟着建筑队做室内装修的,刮腻子涂乳胶漆等等,身体好的也肯去做“蜘蛛人”,身上系根粗绳子,在高楼间荡来荡去,艰苦危险,工资却高,有个女蜘蛛人,老公是某家国企中层干部,她有活的时候,收入比老公还高,被老公宝贝得不得了。
后来附近建了工业园,有了各种各样的厂子,年龄大些的女人也有了去处,别的做不来,做保洁总是可以的,工资不高,时间灵活,什么事儿也耽误不了。
这些女人并非家里没钱,等这点儿钱买米下锅,实际上大多数家里非常趁钱,上千万可能达不到,好几百万的为数不少。民风如此,大家都可着劲儿往好日子上奔。
当然,既然爱财,为财六亲不认争破头顶的事儿也很多,哪里没有这种事儿呢?哪里没有这种人呢?非只这儿有。这种事儿在个人,他们那种类型的人,走到哪里就会争到哪里,别人未必不争,只不过不像他们那样明显罢了。
这里富裕,身居其中的人往往感觉不到,外乡人初来乍到时,往往能够体会深切。比如紫衣的小舅母刚结婚那会儿,她父亲曾来过一次,后来对小舅母说,“谁家有钱,从外边就能看得出来,你们那个胡同里,西边第一家一看就非常有钱。你们家比咱家条件好,但是比起那家来,差不少呢!”
姥娘家胡同里一共四户人家,都姓钱,小舅母父亲说的这户人家,和舅舅一个爷爷。那时候老头老太太还没有和儿子分家,他们家儿子喊舅舅叫“叔叔”,比舅舅还大几岁。也就是说,这家老头老太太喊姥娘“婶子”,母亲喊他们“哥哥嫂子”。他们家一直做着包工生意,生活自然比姥娘家好。
紫衣听母亲说过,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她在胡同里听那家嫂子骂她家的孩子,“还嫌这些衣服布料不好来!钱四家的闺女,连最差的衣服都捞不着!”你姥爷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家里没有收入来源,我和你大姨摊煎饼卖煎饼供你舅舅上学;浇地抽水机摇不动,就等你舅舅星期六放学回来再摇。我和你大姨去工地上推小车运沙灰,那时候真是能干。你三姨和你小姨小,没怎么给家里出过力。
姥爷住过三次院,很早就去世了。那时候三姨小姨都已出嫁,舅舅大学毕业刚上班,还没有找到对象。姥娘看着自己闺女找的对象都好,能挣钱,看自家儿子在工厂里上班,每月工资有限,愁得不行,常常念叨,“上大学有什么用!还不如人家小学没念完的人挣钱多咧!”
在姥娘家附近的村庄里,和姥娘想法相同的人不少,所以,尽管庄里很富,母亲那一代,读过大学的人基本上没有,有读大学的,也是某某学院,普通大学都够不上,更别说985、211了,小舅舅强七强八念了个专科。到了梁超紫衣这一代,五家都是独生子女,只有紫衣和舅舅家的表弟是大学生,大姨家的表哥梁超,三姨家的表弟、小姨家的表弟,都只上了高中。都说现在大学生满街是,其实不然,在老家那里,大学生还是稀罕得很。
姥娘老了,地里的活儿干不动,儿子上班指不上,依然凡事依靠闺女和女婿,她在家里备上一大桌子酒菜等着孩子们来吃。这时候往往是她最开心的时候,闺女们拖家带口十来口人,干完活热热闹闹地聚餐。小舅发了工资给姥娘,厂里发了福利拿回家,姥娘总是大大方方地拿出来款待自己的孩子们。以至于到了后来,姥娘再给小舅舅要钱的时候,小舅舅发牢骚说,“地里收的东西还不够功夫钱呢!”小舅舅不好意思说姥娘款待姐姐姐夫们花费高,只好说是“功夫钱”。姥娘不止对自己的孩子大方,对街坊邻居也大方,舅舅拿回家的好茶叶,她从不藏私,拿出来给街坊们喝,所以农闲时候,小辈们都爱到她家里来玩,边喝茶边打扑克。
父亲在岳城上班指不上,紫衣小时候没少跟着母亲去姥娘家打牙祭,大了后不愿意去了,母亲只好自己去。紫衣不去姥娘也忘不了她,因为她是孙辈中唯一的女孩子,姥娘稀罕她稀罕得不得了,每每饭菜不动筷,先给她留下,打好包让母亲带回家。那时候紫衣的小世界是看小说听评书,每每在小说的世界里出不来,鼻子一把泪一把的。陷进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和外界联系疏离,紫衣和表哥表弟们关系变淡,再加上后来上学上班回来少,亲疏更是无从说起了。关于亲戚之间的好多事情,紫衣都是听母亲说的,还好,母亲很健谈,如果像紫衣那样寡言,估计连信息来源都没有了。
母亲姊妹五个一直很团结,这种团结很少见,在别的人家兄弟姊妹闹成一锅粥的时候,这种团结是让人羡慕的。那个时候小舅舅在外地上班,工资很高,基本上每次回来都宴请姐姐们,一般是所有人都到场,沿袭了姥娘活着时候的状态。舅舅从外地回来后,慢慢地不再聚餐,姊妹之间才显得有点儿淡了。这不只是有钱没钱的问题,最主要的是,他们的身体不再像当年,饭店里的饭菜,已经吃不动了。
淡只是相对的,很少家庭大聚不等于住得近的姊妹不联系,大姨和小姨就走得很近,凡事有商有量,梁超这件事,主要就是小姨给大姨出谋划策。小姨思想活络,和几个外甥媳妇都有联系,外甥媳妇那边有个风吹草动,她都及时反馈给姐姐们,让她们想好对策,别激化矛盾。小姨的能量真是高得很。
2024年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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