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来源:自己 时间:2022年4月 地点:家中
晚冬,春未至,我枯坐于家中,书桌前,写下一些零碎回忆。窗外绵密细雨飘飞,与我记忆中第一次,人生第二次头部遭遇重击的天气一样,潮湿阴冷。
那个月,我刚满五岁,家里人带着我还有邻居家一位哥哥去公园玩。邻居家哥哥年龄不大,顶多八、九岁。一家人在公园里爬山,他就跟抱着洋娃娃似的把我抱在胸前,往山上爬。大家一路走走停停,边玩边看,都很开心。可是爬到半山腰,情况突变,我从他怀里一下摔在地上,下巴是结结实实的砸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后来,我问过他,他怎么就把我从怀里滑拉出去的,他告诉我,他压根没松手,抱得好好的,是突然间有一股力量往下一扯,硬生生把我从他怀里拔走。话锋回转,我趴在地上,没觉着疼,只感觉有温热液体从下巴流出,越流越多,脖子,胸口慢慢全是那种温热感。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不管我怎么使劲,能吸进肺里的气越来越少,趴在地上就像一只大青蛙,四肢冰冷,家人的叫喊渐渐飘远,仿佛从远方呼唤我,声音缥缈,越发不真切。我最后两眼一黑,记忆从这儿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虚幻迷离。
在朦胧中我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人拿着针线在我的下巴处活动,下巴有钝钝的痛感,昏迷。
母亲扑在我身上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周围所有人都在抹眼泪。而我,以一个立在空中的诡异视角,清晰的看到每一个的面孔,表情,昏迷。
我躺在一张草席上,周围大山环绕,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眼里满是悲痛与怜悯,手上拿着一根黑色缝衣针,用红、青两色的粗线在缝我的身体,我如同布娃娃,任人摆布,感觉不到疼痛。老妇人一边缝,一边用壮话唱诵我至今仍然记得的山歌。我将开头几句翻译出来:可怜我大山的子孙呀,神魂少一半哟,破破烂烂回不去呀,针线缝补,缝缝补补好归家呀!差人莫要带走他,我孙年幼且可怜,巴爷渡他返,渡他返。
意识再次断片,紧接着又是那诡异的高空视角。我的身体趴在床上,床边围站满了头戴巨大斗笠,身披蓑衣的大高个,他们个头高得吓人,哪怕是都垂着头瞧我,脑袋也快顶到病房的天花板。门口还站着两位身着粗布衣,穿阔脚裤,身披一件皮衣(鱼皮衣,典故见蛙谜),脸色铁青的人。没一会,门外来俩戴高帽的人,手里拿着草绳,低着头就要往里闯,被两位鱼皮衣拦住。
“他该走了。”高帽说。
“他走不了。”鱼皮衣说,声音僵硬,毫无情感。
“他缺一半,留不下。”高帽说。
“他会完整,巴爷不让走。”
不知从何处冒出俩人,仰躺在我身侧,一位鱼皮衣从门口一个箭步跳到床前,托起我的脸,喊一声:“魂来!起!”对着我的面门就是狠狠一拍。再睁开眼,没有大高个,没有鱼皮衣,没有高帽,只有家人欣喜的眼神。
后来我从母亲口中得知,我刚送到医院没多久,心脏停跳,呼吸停止,医院说是脑部遭遇重击,情况危急。其实算上这一次,已经有两次我从鬼门关走一圈又回来。前一次是我还未记事,自己在舞台上玩,莫名其妙从舞台上摔下,同样出现短暂的心跳与呼吸停止,也是同样的大头先着地。
从坠地事件后,家里人慢慢发现我的异样。窗户上贴着一个小孩的影子,树上蹲着人,阴影角落里的人,我都跟爸妈说,一开始他们只当是小孩子看错,要不就是孩子小没“闭眼”,没当回事。
直到一日傍晚,父亲开着摩托车载着我从老家的村子里返回,路过一个山坳,摩托车突然熄火,再也发动不了。父亲一边查看摩托一边说:“山里怎么突然变冷了,来,你穿上。”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蹲在车边检查发动机。
父亲检查半晌,查不出任何问题,打算把摩托车往前推一段,到下一个村子找人看看。当时乡村道路还未硬化,微微陷进黄泥地里的车子如有千斤,父亲在前拉,我在后面推,那车是纹丝不动。父亲这人一向不太信这些鬼神之事,但是眼下这情况也知道事情怕是跟那“往来之人”脱不开关系,手一伸,从兜里掏出烟,连点三根,握在手里念念有词:“各位,途经此地,惊扰安眠,多有得罪,请放我父子离开,谢谢!谢谢!”接着把烟插在路边,试着发动车子,依旧打不着火。
父亲一顿折腾的时间,太阳早已被山峰遮住,山坳里更黑,冷得他微微发抖。他索性把车扔在这儿,抱起我就打算步行到下一个村子。
我从他怀里挣开,跳到地上,用路边黄泥垒起一个小小的土堆,薅一把野草揉得软了盖在土堆之上,围三缺一,把那三根烟的烟灰洒在没有野草覆盖的土堆上。面朝车子说:“你们走吧,我回家会给你们上香的,快些走吧。天黑夜路莫赶,归乡返生请早。”转头对父亲说:“爸,快发动车。”
父亲一扭钥匙,车子瞬间启动。他载着我回家,一路上什么都没说。回到家,父亲把这事跟爷爷说,爷爷问我:“你在车上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四个人坐在车上,背着包袱和扁担,爸给他们上香也不愿意走。”
“谁教你垒土、说那句话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么做会有用。”
第二天晚上,爷爷带着我到一位“道公”(先生)家里看事儿。道公年纪与爷爷一样,精神健硕,他换了一身蓝色衣服,洗干净手,隔着一张小桌坐在我面前。他坐稳,抬眼一瞧,立刻转身进到里屋,再出来时抱着一个香炉,摆在我面前,点上三支香,把爷爷请到里屋说话。片刻,从里屋出来,道公对爷爷说:“老哥记住,他八岁就行。”
往后三年再无大事,直到八岁那年,爷爷带我回到村子里吃一次喜宴,可谓是“一条大路,阴阳分两头,山川一座,悲喜落两边。”那夜,我回想起来,在纸上写下开头《丧喜》。
后记:16岁我从奶奶口中得知,我的母亲本就是女巫命,但是她从小拒绝任何与此道有关的接触,得在高人指点下安然无恙。我出生时正月阳日阴时,正逢午夜,母亲一生拒绝的“巴”神便将她的天赋转嫁于我,且反噬更甚。在此多言,被“巴”神选中之人,被“巴”神选作替身此乃天意,命中注定,非人力可抗违。再者,如果他们一再抗违而不让家人举行“巫变”的仪式。那么,被“巴”神附身的人也许会经常犯病,到处胡言乱语,到处打闹,甚至有的人撕烂自己身上的衣服,到处游荡,给家族丢脸;还有更甚者也许会因此丧命。但很少有人在懵懂之时就遭遇如此凶险的索命之事,若不是“巴”神将我保下,我早该离开人世。当时的道公说的“八岁”,便是我神魂稳定之后,八岁便会“出门遇事”,嘱咐爷爷不可再如我的母亲一样违抗“巴”神,我可以少接触此道,但不能完全隔绝,而阴阳之事,也就此与我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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