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风》，格非/著，译林出版社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常常忘记《望春风》是一部小说。这是第一次在看小说时出现这样的错觉感。静下心来思考，这种错觉是源于小说中熟悉的地名、熟悉的乡村记忆、鲜活的人物形象……除了故乡以外，南京是我生活最长的地方，早就被我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而小说发生的地点，正是位于南京邻市镇江丹徒的一个村庄。
《望春风》不是传统意义上以情节取胜的小说，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没有惊心动魄、曲折离奇的经历，然而他们却共同构成了一部江南乡村五十年的变迁史。
情怀，才是这部小说最动人的地方。
故事以第一人称“我”展开叙述，“我”只是儒里赵村一个顶不起眼的小人物，从小和身为算命先生的父亲相依为命，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吊死在便通庵。“我”像一株孤草，在世间飘摇着。“我”用旁观者的眼睛，看着村子里人事的变化。
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之所以如此活灵活现，是因为他们既不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也不是如蝼蚁般毫无存在感的小人物，他们就如同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个普通人，既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操心，也有着小心机和小愿望。然而，在时代的大背景下，他们又显得如此渺小。
例如梅芳，在小说的前半部一直都是不怎么令人讨喜的角色，她蛮横、霸道、泼辣，还争权夺利，以致于小说的主人公“我”一直把她当成是最恨的人。然而在小说渐入尾声，梅芳的遭遇也越来越令人同情。梅芳放弃了家里打小定下的娃娃亲朱虎平，嫁给了高定国，在儒里赵村担任着妇女干部。高家两兄弟——高定邦、高定国，也一直是儒里赵村有着一定份量的人物。
然而，她引以为傲的家庭、身份在时代的洪流中一点一点地被洗刷掉。当丈夫高定国喜欢上了知青小付而和她离婚，大伯子高定邦也并未对她有任何情面，她以为会一直深爱自己的朱虎平也结婚了……村子里的风向变了，她逐渐失去了话语权。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在辞职时说，“我以为自己沐浴着时代的光辉，其实一直生活在耻辱之中。还不如一条狗。”
其实何止她一人这样认为？就拿高定邦来说，他在升任大队书记后，提出了在新田挖新渠的办法，尽管大家都能认识到这对于庄稼的成长确实是有很大好处。然而，时代变了，村民们不愿意把生计寄托在微薄的种地所得中，都在寻求新的出路。在无人响应他的号召下，他一人仍然执意挖渠，最终累倒。而村里曾经的猪倌而今的大老板赵礼平花钱请了一队民工，仅一晚上就把水渠修得又宽又直，他不禁悲从中来，意识到自己的时代也要过去了：
小武松说得没错，时代在变，撬动时代变革的那个无形的力量也在变。在亲眼看到金钱的神奇魔力之后，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如果说所谓的时代是一本大书的话，自己的那一页，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人翻过去了。
小说正是在一个一个任务的浮沉中慢慢铺展开来的。而“我”见证着大家的来去，同时也经历着自己平淡人生中的不平凡。小说中，“我”和“春琴”是为数不多的在人伦道德面前的幸存者，作者赋予了他们勤劳、善良和淳朴。春琴，可谓是小说中最令人疼惜的一个角色。她命途多舛，力量那么微弱，但却一直默默保护着自己爱的人。其实，在我的乡村记忆里，大部分人都是春琴这样的形象。好在，作者让他们的生活归于寂静：
不论是我，还是春琴，我们很快就发现，原先急速飞逝的时间，突然放慢了它的脚步。每一天都变得像一整年那么漫长。就像置身于台风的风眼之中，周遭喧嚣的世界仿佛与我们全然无关，一种绵长而迟滞的寂静，日复一日地把我们淹没。
漂浮半生之后，“我”和春琴回到了村里，在新时代过着最原始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怡然自乐。当作者在这样的一种景象中结束小说时，我们不禁会想，这是不是作者自己对故乡的一种渴望呢？
“格非”，原名刘勇，生于1964年，江苏镇江丹徒人，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作品“江南三部曲”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
看到《晶报》对格非的采访，格非说，“可能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会再回到故乡了，也不太可能再去写作关于故乡题材的作品了。”他回到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多，发现现实中的故乡离他记忆中的故乡越来越远。于是，他用小说写下了自己记忆中的故乡。
其实小说中的很多人设都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例如，失去一条膀子的外村人唐文宽，居然懂英语，有着渊博的知识；私藏着三床唐宋古琴并且弹得一手好琴的赵孟舒；比大部分人都活得长的老牛皋……他们的人生有着无可奈何，也有着意想不到。作者想说的道理正是如此：
如果把人的一生看成是一场演出的话，每个人都有下场的时候。不论你是犬羊之形，还是虎豹之身，不管你是蒲柳之姿，还是松柏之质都有零落凋谢、草草收场的一天。
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罢，其实正如我们的故乡一般，都有落幕的那一天。望春风，望的是故乡的方向。
嗅着春风中故乡的味道，如同记忆中的故乡永远都在。
----
写于2017年3月19日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