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约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
已近年底,父母把最后一张做好的被子交到客人手上,然后拖着我们三个小小孩,大包小包连夜从福建东山岛坐大巴赶回潮汕老家过年。
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入夜,更是刺骨。
母亲一向害怕坐车,年轻时更甚,坐一趟大巴能把她五脏六腑都颠出来。
尽管路途如此不便,还是想着过年回家。一路颠簸,终于大巴停到了镇上的路边,下了车,还得再找摩托开一段坑坑洼洼的泥路摸黑回到村里。
村里的房子是一座潮汕四点金的宅子,我们家与大伯家各住一半。大伯家那会儿住学校宿舍,他的那一半是爷爷奶奶在住。
奶奶并没有帮忙提前收拾房间,床褥倒是铺好的,母亲忍着路途的疲惫,连夜简单清洗了一阵。
就在父亲钻进被窝时,手一下去,心里不禁一阵发毛,他摸到了一堆毛茸茸的玩意儿,马上跳起来掀开被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那是一窝刚出生不久的老鼠仔。
那一刻,父母亲都快呕出来,父亲的火气更是直冲天灵盖,当时就想连夜把妻儿带走返回福建那个本不是家的家,离开这个不像家的家。
可惜那会儿交通实在不便,没有说走就走的条件。
这股火气与当时的懊丧,哪怕经过这么些年都未曾削减。
用今天的说法来讲,奶奶当年的骚操作还有很多。
父亲说年轻时真是傻呀,他的母亲,几乎从来不曾为他以及他的家庭着想,那时为什么过年时,还总是眼巴巴地跑回去热脸贴上冷屁股,自讨不痛快呢?
奶奶从40几岁开始有了婆婆的身份,那时就已习惯凡事由人伺候了,她有大小姐的派头,镶金牙,抽香烟,从来不伺候别人,包括爷爷,毕竟爷爷是入赘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如今她已92高龄,四个儿子每家各轮流三个月赡养她。
这份赡养,成了一份应尽的义务,却实际上少了许多温情的牵挂。
人生很长,你在哪一方面偷工减料,未来就会在哪一方面有所缺失。
二、
清明前夕,奶奶的养老任务算是暂告一段落,这次爸妈终于没有直奔义乌,先来了广州。
自从我搬了家,娘家人还从未来过。这个在队友家这边看来,一直匪夷所思。
每次我都说,你懂啥,我家人那都是为我着想,怕来了我要花钱。
队友每次说,那是你们自己想复杂了。
他不知道我家人,骨子里是真真地把尽量不麻烦别人刻在血液里,哪怕是亲人都如此。
请了三年,这次父母要不是因为想来检查身体,估计还不会来。如今难得他们要来,我心里自然欢喜。
这十几天广州回南了,黏糊糊的气候让人难受,也根本没得洗被套。我干脆把旧被套拆下来先收着,给他们直接换上了干净清爽的新被单,选了一对好枕头。
给老爸备好了茶叶茶盘,冰箱里塞满了老妈喜欢的老酸奶,龟苓膏,羊肚菌,鹿茸菇。
人参鸡汤在锅里咕咚咚地炖着,我把家里仔细吸了一遍尘,认真打扫过一轮卫生。
昨夜我交代一向墨迹的队友,去车站接他们,必须得等他们,别让他们等人。
女儿问:怎么你爸爸妈妈来,好像很重要一样,像要过大节!
我说,自己的爸爸妈妈能不重要吗?他们来,我当然像过大节一样高兴呀。
女儿问,那他们走了,你是不是要送礼物?你先告诉我,你准备送什么?我不想你花那么多钱!
我说那不是送,是给,给他们什么都是应该的,他们可是把我生出来养大的呀!就像你以后,给我什么东西你会舍不得吗?
女儿笑嘻嘻地瞪大眼睛说:什么我都愿意给!
30多年前,他们回父母家,没有得到温情。30多年后,他们来女儿家,我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一颗欢喜心却是比金子还真。
人生很长,在别的地方失去,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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